第54章

  钟母摇晃着头,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她若是不想嫁,不嫁便好了,我不该逼她,她也是人,她也有选择,她何苦走这条路?”
  然而她没说完,便自我否决,“不对,月月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向隐忍坚强,她不是这种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更遑论她还有牵挂……”
  她抬起眼,用力攥住流筝的衣袖,整个人骤然显示出与瘦弱的身体不符的力气,“姑娘,你告诉我,我家月月到底是怎么走的,你告诉我!有人害她,对不对?”
  流筝任她拉扯,一动不动,“……我暂时还不知道,我在查,我会查到。”
  “……请您相信我。”
  钟母蓦地松开手,眼底惊颤,“我知道了,是那位陈公子,一定是他逼迫我家月月,我要去找他,找他讨个说法……”
  流筝偏了偏头,薄唇抿着,阻了她离去的路,“夫人……不是他,您冷静一些,钟月不会想要看到您这个样子。”
  钟月恍若失去了全身力气,骤然跌倒在地,流筝抬脚便要去扶她,被她抬手止住,流筝停住脚步,立在原地,手垂落,慢慢紧成拳,看着她扶着地板一点点爬到冰棺旁。
  她平静着,然而眼泪如注而下,混浊的眼眶湿润,颤抖着,“我知道……她定是怨我们的,不然,不会只留下一句话。”
  她的手抚摸在棺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满手,眼泪淌在上面,模糊棺中女子的面容,“是娘对不起你……”
  流筝看着她,唇色慢慢苍白,半晌,低下了头。
  钟母不再哭了,平静坐在冰棺身旁,眼神迷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流筝听了一会儿,便抬脚离去了。
  她跨过门槛,慢慢向外走去,直到汇入人流,身边擦肩而过的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她时,她才注意到自己今日出门时,忘记戴面纱。
  流筝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停下时,才发现自己正立在一颗树下,高大挺拔的树木高耸直立,错综的枝桠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木牌,木牌被风吹过,能依稀看到上面写着字。
  流筝抬头看着,上面大多数是祈求平安,表明情意之语,她无意注目,只是一扫而过,抬脚便要离开。
  然而余光却瞥到一辆马车静静停在树下,不知已来了多久。
  流筝本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眯了眯眼。
  眼前这辆马车,仿佛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流筝迟疑一瞬,抬脚走过去。
  就在她临近时,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人掀开。
  一张熟悉的面容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流筝微怔,他已经掀开了帘子走下来。
  他面色已然恢复正常,不似那日苍白病态,望来时,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
  仿佛那日握着她的手将刀子捅入自己胸膛的人不是他。
  流筝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直到那人走到面前,她才恍然醒神,挑起眼眉,“谢公子……这是身体都好了?”
  谢修珩笑了笑,“有姑娘出手相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流筝笑了,“我看你这副样子,即便没有我,应当也能全身而退。”
  她虽笑着,眼底却情绪浅淡,话中也无笑意。
  谢修珩看了她许久,见她眉间没有病态感,悬着心也放下,眉心松了松,“流筝姑娘,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便许个愿吧。”
  “明日便是上元节,兴许,愿望便能实现呢?”
  愿望?
  流筝低眉一笑,“谢公子,我从不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外物之上。”
  她抬眸静静看着随风飘摇的木牌子,“与其求上天,不如求自己。”
  她从不信命。
  她看着树,谢修珩的目光放在她的眉眼上,她低眉时的笑,抬眼时眼底的星光,都映入他眼底。
  他没由来的觉得庆幸,她能平安站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与他平静宁和的对话,仿佛两个人相熟已久。
  这样的场景,他幻想了太多太多次,然而真正到来时,又觉得惶惶,怕失去太快,怕难以捉住。
  他抿了抿唇,“流筝姑娘,你之前忘在傅府的琵琶,我今日替你取来了。”
  流筝看着他拿出的琵琶,蹙眉,“这不是我的琵琶。”
  谢修珩看着她,“这琵琶很适合你,适合你的,便是你的。”
  流筝抬眼,奇怪瞥了他一眼,他的话这么霸道?
  她没有抬手,他便一直维持着递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流筝顿了好久,才接过,她弹琵琶太久,接过来时便自然而然地将它抵在怀里,她手指轻轻拂过丝弦。
  流筝怔了下,“这琵琶……”
  不是凡物,他去哪弄到这么好的丝弦?
  “流筝姑娘的琵琶声,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流筝看了他一会儿,偏开视线,“只是教我的人技艺高深罢了。”
  谢修珩没有追问下去。
  流筝静静看着眼前这颗树,不曾注意到他的目光恒久地停留在她身上。
  周遭的景物一瞬间仿佛慢了,行人安静而缓慢地经行他们。
  过了一会儿,流筝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流筝姑娘,不是你的错,便不要揽在身上,人生苦短,该纵情享欢。”
  流筝抱着琵琶,安静地注视前方,没有反驳他,“谢公子……”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但是……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该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流筝:我们不是一路人。
  谢公子:只要我继续死皮赖脸,我们就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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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求救
  流筝第二日睁开眼时, 便听见外头一阵热闹的声音。
  阿芊推门而入,她身上换了一件新衣裳,颜色艳丽, 面上笑容明媚。
  她的脸小巧,拢在立起的衣领里,眉眼弯弯看向她, “姑娘, 今日你怎么起得这么晚?”
  流筝脊背仍出着汗, 鬓角的发丝也湿润了些, 她此刻刚刚从梦中惊醒,睁眼时仍有些不清醒。
  她拢了拢自己的鬓发,眼中尚有一丝茫然, “今日……怎么了?”
  阿芊正站在梳妆台前忙着什么, 语气中满是笑意,“今日可是上元节啊!姑娘,我们今夜出去看花灯吧,以往上元节的花灯都可好看了, 我跟你说……”
  流筝拢好衣服起身,走到窗外, 推开窗子往外看了眼, 今日街头倒是热闹, 到处张灯结彩, 路两旁皆是摊贩。
  冷涩的风吹在脸上, 她体内的燥热下去不少, 人也清醒过来。
  洗漱过后, 阿芊将她摁坐在镜台前, 左右瞧了瞧, “姑娘,我这些日子跟楼里的姑娘们学了些新的妆容,一定给你画得漂漂亮亮的!”
  她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忙改口,“不对不对,姑娘天生丽质,不用怎么画也好看,但是……我能让姑娘更好看!”
  流筝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笑,阿芊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梳妆奁中的粉脂,给她上妆。
  流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前却忽然闪现一些破碎的画面,她几不可察地蹙眉。
  阿芊正仔细着手上的动作,生怕自己手抖了,连说话也小声,“姑娘,阿芊看你最近心情都不怎么好了,今日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待到晚上出去游街,你就能好好开心些了,我听说啊,前些日子桥头又出了一家戏班子,今夜说不定还有表演呢……”
  流筝听着这些话,竟真的开始想象,嘴角忽然勾了勾,她看着阿芊的面容,忽然问,“阿芊,你跟着我多久了?”
  阿芊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仍是下意识回道:“姑娘忘了,姑娘来到这楼里没多久,我便跟在你身边了。”
  阿芊说完,因这话也想到了不少以前的事情,忍不住絮絮叨叨,“阿芊现在仍觉得,能遇见姑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姑娘是我遇见过最好最善良的人……”
  流筝忍不住挑眉笑了笑,然而一抬头,却对上阿芊认真诚恳的双眼。
  阿芊握着她的头发,笑起来两颊旁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虽然我不知道姑娘为何要来到醉仙楼,但我还是很庆幸……那日,姑娘救下了我。”
  阿芊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初见流筝时的样子。
  那时阿芊刚被卖进醉仙楼,容娘让她练舞唱曲去卖艺,可实际上,那些卖弄歌喉和舞艺的女子少不了要被贵客缠弄一番,阿芊死活不愿,被容娘绑起来打,打到她心甘情愿为止,阿芊被打得遍体鳞伤,她痛极了,便寻着机会逃跑,谁知人还没踏出阁楼,便被小厮抓住。
  她原以为自己定然少不了一通打骂,谁知,当她紧紧闭上眼睛,瘦弱的身子也蜷缩成一团时,身上没有落下意料之中让人皮开肉绽的鞭子,周围似是一下子静止了,安静无比。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看到一个清冷似天仙的女子在她面前,长身而立,纤细的指节牢牢抓住即将落在她身上的鞭子,鞭子的那一头在容娘手上,她此刻正吃惊地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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