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能听到。你等着,下个月我一定请你吃麦当劳!”
阳光下,谷翘的眼睛被晃得眼疼。
夜里谷翘终于得了清静,德裕去楼下给她买烤红薯了。她对德裕说她想吃烤红薯。
拨电话之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当接到长途台,她并没用英语说“请接听方付费。”
谷翘很想先听一听骆培因的声音,一个还愉悦的声音。但是怕听到之后她就说不下去了。
她这次说得很慢:“我不去美国了。”她没给骆培因回答的时间就继续说,“我的汇票冻结了,我需要留下来打官司。”她这次没说以后,经历了这么多不确定的下一次,她不想再承诺,拉长他的期待,再让他失望。每次让他失望她心里也没有一次好受过。
她没有听到指责,只听到了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让她不要着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为她托底。
他见识过她在火车上为了赚钱,背着包卖她自己的煮鸡蛋,从一个车厢到另一个车厢。
他的语速比平常要快。他问冻结的汇票是多少钱、汇票真假、是银行承兑汇票还是一般的商业承兑。
谷翘听出了话里的关切,这关切让她觉得难过。这让她想起他车祸受伤的时候她没去看他,现在却要他隔着电话线为她担心。而他规划的团聚,她也无法满足他。异国恋爱对他实在是双重的损失,既不能在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有一双手,还要去隔着太平洋去关心负担另一个人的喜乐幸福。
二十一岁的谷翘觉得爱应该公平,她以前总觉得未来还长,她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做一个理想的爱人。但现在想想,一张应该到期付款的汇票,硬拖着等到不知哪天才能支付,对持票人也太过残忍了。
谷翘在汇票数字上撒了个谎,她说也不是特别多,而且她相信她一定会胜诉的。
她不断在脑子里排练她要说的话:“我不需要你为我托底,我自己就能为我自己托底。我们现在都有比在一起更重要的事。”
可想到以后和骆培因在死亡谷观星的是别人,她仿佛脖子被人掐着,一阵呼吸困难。
第99章
◎加州牛肉面◎
德裕买红薯的时候,听到卫生间的水流声。谷翘正在用冷水冲脸,冷水稀释了眼泪。好几次她都以为她可以从卫生间出来见人了,但是她的手刚一碰到门把手眼下又湿了。
那些在脑子里排练了许多遍的话一直没有放出来,只是沉默,骆培因并没有懂她沉默的意思,他隔着话筒告诉她眼下应该去做什么。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她都吞咽了下去,她拖延着继续听他的声音,直到谷翘听到骆培因说先挂掉一会儿再打过来,他要先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下机票,如果能订到两周后的机票,他就会回来看她,虽然时间很紧,但他大概能和她待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遇到事,两个人不能都慌张,那事儿就不能解决了,所以他是笑着说的:“虽然你听起来这时间不长,但是咱们通了这么多次电话,离说够二十四个小时还差得太远。你别着急,等我回来。”二十四个小时的国际通话时间,开出来实在是个天价账单。
分手的话还是从嘴里挤出来了,谷翘知道她再不说就说不出了。她说的比她之前准备的话还要狠一点,如果说之前的话她还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现在她决定不再给自己一点退路。
“我从没想过离开国内,我的家人和我的生意都在这里。我知道我现在才说有点儿过分,所以我刚才一直在犹豫。”仿佛嫌不够似的,她又继续说:“表哥,我们分开吧。分开,我们都会过得更轻松。”她不会再因为没做到承诺而愧疚,也不会因为怕他知道自己过得不好而忐忑。他当然也会过得轻松许多,隔着太平洋担心一个人的喜乐安危太沉重了,各方面的沉重,精神的和金钱的。在这次对她失望后,他应该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了。
一个一个字从谷翘嘴里蹦了出来,好像现在不说就永远来不及说一样,她提到了骆培因入的股,本金和分红,等下个月,她会打到他的户头上。她猜到他一定会说不要,于是把话说在了前头:“别拒绝,这是我应该给你的。我现在也有能力给你。”
又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不过这次沉默之后的语调对于谷翘有点儿陌生。
她在他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到愤怒,语调显得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她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次他帮助了她,但实在称不上热情。
“就抵你付的电话费了。如果这钱还有剩,你又实在不想要,就捐给希望工程吧,帮助一下失学儿童。”
谷翘从这安排里听出了对她的讽刺,但这讽刺到此为止。他好像从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
谷翘的嘴唇张张合合,并没有回击,她终于在沉默中挤出了一丝笑,连语调都是上扬的:“表哥,祝你幸福,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仿佛话里含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她的祝福是真心的,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脸是湿的。
骆培因并没有祝福她,也没有挂掉电话。时间一点点过去,话费一点点叠加。
沉默弥漫在空气里,憋得谷翘喘不上气。是谷翘先挂断的,她在说完再见后快速地挂断了电话。通话时间十八分零二秒。所有的话加在一起还不如当初他俩以前在两分钟说的,这次他俩在通话里都非常奢侈,奢侈地沉默着。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大方,以往她绝对会凑到59秒,否则就会为浪费57秒的通话时间心痛得无法呼吸。
在第六次用冷水冲完脸后,谷翘对着镜子笑,咧开嘴角,露出六颗牙齿。
也许她明年就会后悔,也许下个月就会后悔,但她知道她现在不后悔,明天也不会后悔。谷翘咬住了嘴唇,在嘴唇上咬出了个牙印子,眼泪这次没掉出来。
德裕看见谷翘的眼睛是红的,他本想安慰她,就算现在生意做不成,至少仓库里还有货,大不了他再跑一趟二连浩特,不用等漫长的开庭判决,就可以把尾款给结清了。再难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起码把库存一清,就不会有欠债。
但德裕知道得而复失和根本没有过是完全不同的。
谷翘接过红薯,就背过身低头吃。德裕看到谷翘的肩头耸动,而后他看到谷翘背着他坐在椅子上,她的肩头还在抖,谷翘大概被红薯呛住了,开始咳嗽,德裕在咳嗽声中听见谷翘说:“这个红薯真不错。”
谷翘开着黄大发把德裕送到了火车站,她对德裕说:“告诉家里人,我一切都好。别说漏嘴啊,让我妈担心。”
等目送德裕进了火车站,谷翘钻进黄大发给彭州打电话:“一个星期后去二连浩特,车你来找,别的事我来弄。”她赚的钱和骆培因入的股早就换成了仓库里的皮夹克,在以前这皮夹克能很快能再次换成钱。坐在套房里等生意来,虽然每件皮夹克挣的远不如二连浩特多,但胜在出货量高还安全。但现在生意停滞了,宾馆里的老外和加工作坊的老板们都目睹她上了公安局的车,之后又没一天安生的。
她只能再冒一次险。她答应骆培因的很多都没做到,如果再不能及时付尾款等着人家找上门来骂,那她也活得太失败了。而且找茬的人那么多,仓库里的货一天卖不出去,就有一天的风险。
彭州知趣地没有提去美国见小白脸的事,很干脆地说好。
谷翘又说;“帮我问问没开半年的黄大发多少钱?”
“你要卖车?就算卖你也卖你那个八四年的货色呀。“
“那辆我开着有感情了。还有,以后没急事儿别给我打电话,还是用呼机呼我。”大哥大的话费太贵了。
“……”
“现在人民币和美元汇率多少?”
“美元?你问这个干嘛?不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给你那个美国……寄钱吧。”彭州把“小白脸”这三个字吞咽了下去,他习惯了用这三个字指代一切他看不惯又看着在长相上有点儿本钱的男的,不管白不白。
“你也忒不会看人了,有我这样爱钱的散财童子吗?我只是把他入的股还给他。”
旧黄大发停在二千美刀一平的外销公寓,谷翘手里拿着刚换来的美刀,想请表姐帮忙转交。
她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太长,当门口保安问她要找谁的时候。
谷翘只说了一个“骆”字,就停住了:“谢谢,我不找人。”
谷翘把她包的套房彻底退了,退房这天,彭州和她一起收拾东西。
彭州以前眼里根本看不见书,即使有,他也会选择性地看不见。这次他竟然在套房里看见了一堆跟电脑有关的书,其间夹杂着民法和一些合同册子。这一年还没有专门的票据法,谷翘只能在民法中找帮助,虽然有律师,但不妨碍谷翘每天翻阅这些书。
“你什么时候对电脑这么感兴趣?”彭州不记得谷翘有这兴趣,而且谷翘比他还要忙,也没时间对电脑有兴趣。在汇票冻结之前,他只看到谷翘再忙也不忘记订阅几份报纸每天翻看,却从来没看见谷翘翻一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