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翟老板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谷翘不会多无辜。凭什么谷翘拿到的是真汇票?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兑。她和跑路的人是一伙的也说不定。
翟老板的猜想只是猜想,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
谷翘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她和联兴只有工作合作,连饭都没吃过一次;每次收到汇票都要亲自去银行验真假,而不是只打电话核对个票号,所以联兴不敢给她假的。她太怕被骗了。她收到汇票的日期比翟老板要早,那时联兴的王八蛋大概还没想着假冒汇票骗钱。
谷翘上了警车又被放回来了。但翟老板并没有因此相信她,他不相信谷翘也不愿相信她,相信了她,他这钱恐怕就回不来了。一个欠赌债的家伙就算被逮住了,能追回多少钱难说。虽然谷翘不解冻取款,账户里的钱也不够分的。但那也比他的钱没有,谷小丫头片子的钱完好无损要好得多。
翟老板的话太具有鼓动性,连带着联兴的一些债主也相信能从谷翘嘴里撬出些消息来,甚至有人相信谷翘的财产里就有他们被骗的一部分。毕竟谷翘是现在唯一手持真汇票的人,而她还要打官司把冻结的账户解冻,将里面的钱全取出来,让他们讨回钱的希望不见一点火星子。
联兴跑路的老王找不见了,但谷翘的地址却是固定的。这些债主连天去谷翘包的套房问候,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因为人脸不重样,叫保安报警都没用,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开门做生意,真把这些人堵住了也就把客户堵住了。他们不止一次呼叫谷翘的呼机、移动电话、宾馆的固定电话。她的电话呼机号被特意贴在电线杆子的小广告上。
德裕吃过打人的亏,只能一遍遍解释,把自己嘴都说干了。要不是谷翘拦着,彭州又得跟人打起来。谷翘发现,说理没用,动手也没用,真打起来因为自己人少也不会占到便宜。德裕本来住在小平房里,怕谷翘出事,他现在每天睡在套房的沙发上。
谷翘的生意因为这一闹几乎停滞了,仓库里囤的货卖不出去,加工作坊的老板们结尾款的日期又要到了。如果把仓库里的货卖出去,结尾款当然不成问题。但是现在买家都被这些不定时上门来的人给吓走了。
谷翘本以为就算汇票一时解不了冻,她的生意至少可以一直做下去,还有新的钱流入。但现在钱只有流出的份儿,还有一天天被消耗的电话费。她不能不接,因为那都是潜在的生意。但接了,发现没有生意,都是恶意。
从面签通过,到签证下发也有段时间,谷翘在电话里跟骆培因说,她要趁这个时间回家一趟,在乡下就没办法跟他通话了。她也是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假话说不出,真话也说不出。她其实很想跟他讲一讲,光是讲一讲就好。
谷翘想起了骆培因给她提供的前景:去美国和他团聚,做一个没有经济负担的女学生,最大的痛苦是关于考试。
这个选择令她前所未有地心动,她怕当骆培因再提议这些时,她会忍不住说“好”。软弱的时候,会忍不住想找个肩膀来靠一靠,即使这个肩膀还不到二十三岁。
谷翘的感冒拖着一直没好,她也不知道这个小感冒怎么好得这么慢,好像在故意和那个天意作对。德裕本来不愿意她去美国的,但此时却劝她去美国散散心。
当然也是为让她躲一躲。他让谷翘放心,他帮她看着,回来什么都少不了。
“好,我去美国散心。您也别帮我看着了,趁现在不忙,法院还没开庭,您正好回家看看,家里人肯定都想你了。”
“这生意总得有人看着啊……”
“官司胜诉了,这些人也不会停止闹腾。”甚至会更加变本加厉,谷翘变出一个笑,就算换个地方,为了让客户知道,也要做广告把联系方式广而告之,只要有人想找,总是会找上她。
“我最近也累了,想歇一歇,也给别人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不是老来套房闹吗?我把套房退了,我看他们去哪儿闹?生意也先停一阵儿。”谷翘本来等着年底再给德裕分红,但是她准备现在就把分红给德裕让他回家,愿意买做罐头的设备扩大生产也行,愿意做别的也行。
谷翘说服了娄德裕回家,但德裕坚决不要钱:“你这些钱留着付尾款。”
“这个您别担心,您觉得我是那种欠债的人吗?汇票一解冻,我马上付尾款。您放心,我绝少不了人家的。咱这汇票是真的,肯定能把钱取出来。为什么那姓翟的老撺掇人往我这儿闹,还不是怕我把钱取出来他一分钱落不着。”
她一开始不知道这个老家伙为什么不去找欠债的王八蛋,偏偏认定她和联兴王八蛋是一伙的,鼓动人一个个来寻她的晦气。
现在她知道,就算不为银行里冻结的那笔钱,鼓动别人来一个个找她的晦气,也是有实实在在好处的。她的生意少一笔,老翟就可能多一笔。没了她竞争,他就买货时低一两块,卖货时高一两块,这利润也慢慢挤了出来,比去寻那不知道在哪里的债主要轻省许多。
德裕一时无话可说,曾经欠债不还的人是他。
“您先回去,要不愿意歇着,就好好经营您的罐头厂,您不是说以后罐头厂做大了,让我做总经理吗?我还等着呢,您可别让我等太长时间。”
谷翘结清了会计和翻译的工资,并给他们包了一个大红包。
彭州不忿道:“他们再来人闹,我他妈跟他们一个个拼了。他们没脑子被骗了,不去找骗他们的,天天来找咱们的茬儿!姓翟的那个老王八蛋,脑子要用在正事儿上,也不会被人糊弄着拿了假汇票。”
有德裕在,谷翘微笑着:“正好停一阵,我也想歇一歇了。”德裕在,她还是有顾虑,一家人不能有两个人都有风险。
彭州没看见谷翘使的眼色,以为她要散伙,冷笑道:“歇一歇?去美国找那个小白脸吧!你连英语都说不溜,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吧!你多聪明一个人,这个难道想不通?之前我跟你说那周什么的书,你不是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等你有了钱,出版社得上赶着请你出个人传记。你看看你现在,一点儿打击就怂了?你能干嘛?”
“你给我闭嘴!”谷翘的手掌伸出去,并没落在彭州的脸上,而是拍在了椅背上。她的手指紧抓着椅子的栏杆,指尖泛白。
这时再有熟人来闹,谷翘直接抄起椅子往人身上砸:“滚!”以前总想着让客户看见不好,她一直忍着。当她对生意暂时绝望时,她身体里的怒气全都窜了出来。
等不速之客全都滚了,房里的椅子衣架位置全都乱了,打印纸散落在地上,刚刚要跟人拼了、连命都不要的德裕小心翼翼地捡起散落的纸,一张白纸要好几分钱呢。
“我出去透透气。”
谷翘以前一直在房间里忙,生意不忙的时候又忙官司。上一次有闲情观察天空还是上警车的那一刹那。她看着天上的云,街上传来她之前从没听过的歌。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
不肯睡去
记忆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骆老四给谷翘打了五个电话,只有一个接通了。
“表姐,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电话太多了。”电话太多的理由她没说。
“咱们一起去吃麦当劳吧。”自从四月份市里开了第一家麦当劳,骆老四的最爱就从唯一变成了唯二。
“下个月吧,我这个月没时间。下个月我一定带你去。”
骆老四学着一般人劝他老父亲的腔调:“你不要太忙,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谷翘几乎要被骆老四的大人腔给逗笑了。
“全家我最佩服的就是你,才二十一岁就有了大哥大。真不知道我爸爸怎么想的,还不赞成你和二哥的事。连二哥不要她妈妈的生活费靠奖学金活着都让他觉得了不得。照我爸这个论调,你简直就是个伟人。”
骆老四并不知道他爸爸不赞成二哥和表姐,这还是三姐告诉他的。为了让表姐的感情之路更加顺利,骆老三建议他向所有可能喜欢他二哥的女孩子、想招他二哥做女婿的老头子、以及闲得没事干想给他二哥介绍对象的老头老太太们宣布他二哥已有女朋友的事。老三对他说,反正大家都知道你这张嘴,不会跟你计较的。骆老四并没明了三姐对他的嘲讽,随随便便就超标完成了三姐对他的建议。
“喂,怎么没声音了?表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骆老四又对着听筒重复了一遍,“表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骆老四没听到表姐的声音,却听到了一阵歌声,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用半年积蓄去看另一个人,有这钱够吃多少顿麦当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