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从这天,德裕几乎就长在了电梯里。
德裕特意理了头发,换上了谷翘给他的新皮鞋,在谷翘送他的毛衣外套上了谷翘在卖的皮夹克,仿佛一个人形广告牌,在电梯里拿着谷翘做的中蒙俄三国广告牌展示。同时,他包揽了开电梯的活儿,每次一有人上来,他就问是几楼,然后帮人按电梯。按电梯的同时,也把人的信息给记了下来。他那姿态,就仿佛是宾馆里专门雇来开电梯的。
他站在电梯里随人上上下下,一天见了几百号外国人,广告就这么打了出去。遇上有兴趣的主动跟德裕说话,德裕就用他跟谷翘学的那几句俄语重复说“510有大量皮夹克,想要赶快。”
一单单的生意主动找上门来,他们只有三个人,忙得简直没有歇脚的时候,生意最好的一天谷翘卖出了四千件皮夹克。进货开票打包收款,等这一切结束后,谷翘瘫在椅子上,看着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阳光底下看支票上的数字,连房间里散发的皮油味都让她觉得可喜。
谷翘之前承诺过请彭州去马克西姆,但是生意太忙,直到这天晚上才有了一点空闲。她请彭州,当然不能忘了自己的父亲。
德裕对马克西姆的认知,完全来自于他在火车上听到的闲谈,他之前在火车站徘徊,曾经转到餐厅门口。他现在一切为省钱考虑:“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是愿意吃点家常饭菜。”
谷翘知道德裕是为省钱:家常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我这次请你,等以后妈妈妹妹姥姥来这里玩,我再请她们吃。爸,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吃独食的。”
餐厅在二楼,楼道里都是各名人在餐厅的照片,德裕虽是第一次来,但想着不给女儿跌份儿,并没表现出对这些照片的兴趣。
进到二楼,服务员引领着他们往里面走。二十二年过去了,托周瓒总出现在报纸上,德裕一眼就认出了他。和他同桌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和年轻女孩子,大概率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第94章
◎爸爸(有加更!)◎
周瓒一眼就看出了谷翘,尽管他上次见她还是长发。这一张脸已经在他脑子里反刍了无数次,当知道谷翘是三月生日时,他拼命回想谷翘这张脸,寻找她和他的相似之处。她是他的血脉。
娄德裕从来都是鄙视周瓒,现在也没更看得起他。可看到周瓒这一幅派头,德裕便猜出他一定是常来这个地方。当然,连带着他的妻女应该也没少来这种地方。
娄德裕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谷翘送自己的。别人家是当老子的请女儿吃饭,到他家,是当女儿的请他吃饭。一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道德水平并不会一眼就看出来,但是有没有钱却很容易看得出来。德裕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许多念头一起涌上来。要是有两个爹让谷翘选,她会选自己吗?
他当初看见周瓒的书放在自家的柜子里,还在心里骂了谷翘一秒钟“小白眼狼”,没眼光,那个犹疑的发财计划在他心里成形,他要发一笔大财,让谷静淑明白选自己没错,让谷翘这个小白眼狼知道谁更配做她的爹。后来他并没有发财,还欠了一大笔债,谷翘因为他也没继续读书。现在德裕只有嫌弃自己的份儿,如果谷翘嫌弃自己,他只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爸,你在看什么?”
周知宁顺着父亲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她颇费了几分钟,才确认这个穿黄大衣的女孩子是谷翘。
她每次见谷翘,谷翘身上的颜色都是这么晃眼,她不得不注意到谷翘。她上次在派出所见到谷翘还是长发。以至于她听有人在医院见到骆培因陪着一个短发女孩子时,她完全没想到是谷翘。年前,她向骆培因寻求意见,她毕业后是留在国内电视台还是去美国留学。骆培因回她,这类重大的事她应该自己决定,如果实在需要建议,可以去问她的父母或者更了解她的人。他很抱歉,像他这样一个对她不算多了解的人,实在无法给出什么有效建议。
他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她,但每个字都暗含着拒绝,他不算了解她,并且以后也不打算了解她。但因为她问得含糊,他的拒绝没有明说出口,这失望始终留了一个缝隙。
周知宁听到骆培因在医院,去骆家找他,她想告诉他,她已经确定去留学了。但她在骆家没有见到骆培因,只看见了骆老四。骆老四故作天真地对她说“知宁姐姐,你怎么知道二哥特意回来给翘表姐过生日了?不过表姐的生日一过完,二哥就走了。”
骆老四说话一贯没溜,但老三帮她确认了这件事。
当谷翘从周知宁身边经过时,周知宁叫住了谷翘:“我们上次在派出所录的节目,下周就要播出了。”说罢她看向彭州。那天周知宁在派出所待的时间很长,连带着对倒腾外汇的彭州也有印象。如果那天她还可以相信谷翘是无辜的,但今天谷翘主动和这个倒腾外汇的市侩在一起,那她只能认为这俩是一类人。
大概小骆哥不知道谷翘会和这种倒卖外汇的男的关系很密切吧。
谷翘迟疑了一下笑道:“我还以为早就播出了,原来还没有。祝你做的这个节目有一个好的收视率,也不枉费你的一番辛苦。”
谷翘这语气仿佛节目里播出的是她的光辉事迹。
“谢谢你的祝愿。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就是可惜小骆哥在国外,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节目了。不过有些事,可以瞒一时,却不可以瞒一世。我想他早晚会知道的。”
“没关系,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播出,我把节目录下来。等他回国,我一定放给他看。”
“你……”
谷翘笑着说:“我很喜欢你这句话,有些人再能掩饰,也只能欺骗人一时,而不能欺骗人一世。”说完,谷翘看了一眼周瓒。她仿佛这一刻才发现他。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无视周瓒的存在,反而称呼周瓒为周叔叔,笑着跟他们一家打了招呼。刻意忽视,反而显得在意。
她特意向周瓒介绍德裕:“周叔叔,这是我爸爸。”
周知宁还记得那封感谢信,她当然不会忘记谷翘是为了寻找她那个欠债的父亲才来到骆家的。她甚至因此同情过谷翘。
这样一个爸爸,怎么谷翘介绍起来却像是在炫耀?
德裕本来是低着头,但他此时听到谷翘介绍他,马上挺起了腰杆。他不能让人认为谷翘有一个畏畏缩缩不上台面的爸爸。他不能丢自己女儿的脸。畏缩、犹疑、自卑都从德裕脸上消失了,做一个父亲脸上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周瓒抬头看娄德裕,周知宁第一次在自己父亲脸上感到了遮掩、回避。
“你们慢用,我和我爸爸去里面了。”
在餐桌红烛的映衬下,周瓒一张脸显得非常苍白。
外人都说他像自己的父亲,周瓒从来不觉得像。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埋怨过他的父亲,就为了一点无用的名声,放任他吃苦,倘若他肯弯一弯腰,去求一求旧识,自己也不会一直在乡下吃苦头,不能回城。而他,至少没让家人因为自己受罪,他从没在物质上亏待过自己的妻女。
至少他没亏待自己的家人,在知道谷翘是自己的血脉之前,周瓒一直这样认为。生活真会和他开玩笑,他的女儿竟然连大学都没上,就匆匆进入社会,把他当初受的苦重新受了一遍。而当他亲生女儿在受苦的时候,他在另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面前做着好父亲。
现在,他的亲生女儿管别人叫爸爸。而他,只能听着,选择默认。
谷翘那声“周叔叔,这是我爸爸”在周瓒耳边不断回荡。当谷翘只以为他是“周叔叔”的时候,还保持着礼貌客气;而当她知道他不只是“周叔叔”的时候,她就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了。
周知宁觉得自己父亲脸色不太好,简直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爸爸?”
“哎!”周瓒被自己这声回答给惊住了,刚才那一秒,他还以为是谷翘在叫他。
“您是不舒服吗?”周知宁觉得自谷翘一进餐厅,自己爸爸状态就很奇怪,可怎么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没事。”周瓒避免自己去看谷翘那桌,他在头脑里回顾着谷翘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节目要播出?”
“我们去派出所采访,正碰上刚才和谷翘一起进来的那个男人倒卖外汇,谷翘开车送的他。”
“这种小事有什么可报道的?”周瓒像想起了什么,“培因和谷翘在交往?”在提这个话题时他故意把骆培因放在了前面,仿佛他更关心的是骆培因在和谁交往。
周知宁在数秒的沉默后才嗯了一声。她一向和母亲无话不谈,但是谷翘和骆培因在一起的事她却没跟父母说过。
谷翘落座后,服务员走过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她第一次来这里,还是骆培因带她来的。
“爸爸,你想吃什么随便点,现在你吃什么,我都请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