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发家致富 第171节

  齐家红冲过来,拉住贺明珠的手,连声询问:“你没去矿上吧?”
  贺明珠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呃,如果我说我去了呢?”
  鸡飞狗跳一番后,一家人终于能坐下来说话。
  贺明珠老老实实地将她今天的行程汇报给了三位家长,没全说,灵活机动地删减了部分“不重要”的内容,把大闹副矿长办公室说得像春游一样轻松愉快。
  然而,全家只有托儿所的小弟信以为真,几个有社会经验的成年人都没被她骗过去。
  “太鲁莽了!”
  贺明军率先批评道:“就算要去闹事,怎么着也得把我叫上吧!你一个小姑娘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闹了也是白闹!你要是叫上了我,我直接半夜套麻袋把姓巩的收拾一顿,让他再欺负咱家!”
  贺明国喝道:“老二!你瞎教什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贺明军不服气,呛声道:“你自己要当老实头,别连累全家!对付这种人,就是要打到他服,打得他认怂为止!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我就不信了,谁的骨头比铁棍硬!”
  玉面罗刹难得发威,眉眼间都是煞气,要是饭店的常客看到现在的贺明军,估计都不敢认,这还是那个成天和老费厨师斗嘴的人吗?
  贺小弟没见过贺明军发火,怯生生地往后退了退,小动物似的躲到齐家红身后,齐家红安抚似的拍了拍他。
  贺明国毫无惧色,他从小和贺明军打习惯了,对他的凶相视若无睹,反而还骂道:
  “你就那么想蹲局子?!看到别人被严打抓起来,你是不是也皮痒了!?”
  贺明军冷笑一声:“总好过被人欺负到头上!你愿意做缩头乌龟是你的事,我可受不了这种气!”
  贺明国怒道:“你——”
  眼见两个哥哥的火气越来越大,贺明珠猛地站起来,啪地一拍桌子。
  “你们俩吵够了没?要是没吵够,滚出去打一架好了!什么时候能好好说话,什么时候再回来!”
  贺明国和贺明军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停。
  贺明军好气又好笑地说:“老三,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
  贺明珠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从小打到大,你们俩没打烦,我看都看烦了。再说了,明明是在说我的事,你们俩怎么能又吵起来啊?合着还没迎敌呢,我们家里先乱起来了呢,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贺明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还不是老大说话太气人……”
  贺明国也冷静了些,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把话题掰回正轨,对贺明珠说:
  “你二哥有句话说得对,你确实是太鲁莽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和家里不商量一声,自己就去找姓巩的?万一保卫科要是真给你关禁闭室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贺明国甚至有些后怕。
  贺明珠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闯到矿上闹事,要是真出了事,家里甚至都来不及去救人。
  贺明军难得和贺明国站统一阵线,同样说道:“你就算不想告诉老大,也好歹和我说一声,有你二哥陪着,谁也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什么叫“不想告诉老大”,什么叫“好歹和他说一声”?合着他这个大哥就非得被排除在外?
  贺明国瞪了贺明军一眼,忍了忍,不想破坏现在的和平局面,没说话。
  贺明珠好笑地说:“得,现在你们俩成一伙儿的了。”
  贺明国和贺明军嫌弃地对视一眼——
  谁要和他一伙儿啊!
  贺明珠没拿这个话题打趣太久,转而说道:“我是特地不告诉你们的。”
  贺明国和贺明军同时皱起眉毛,两张相似的脸上露出不解神情,异口同声地追问:
  “为什么?”
  贺明珠小狐狸似的笑了。
  “当然是因为,我必须是以‘弱者’的身份闹事呀。”
  贺明珠孤身一人前往办公楼,那叫苦主上门讨公道,虽然她只有一个人,却站在了道德的高地,法理和情理上都占理。
  ——瞧瞧,堂堂一个副矿长把因公牺牲的矿工遗属都逼成什么样了?
  瘦伶伶的小姑娘,独自面对发福的中年男人,面对强权而不畏缩,勇敢地为家人发声。
  即使她说的一些话不太中听,可在大众眼中,怎么看怎么都是巩副矿长恃强凌弱,欺负人家一个孤女,忒不要脸了。
  可以说,生而为人基本的同理心,让民众天然就站在了弱者的一方,即使是表面上的弱者。
  弱者闹事,天生就占了三分理,把在场人的同情分都拉满。
  无论巩副矿长说什么做什么,在人们看来,他都是仗着手上权力欺负普通矿工。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当贺明珠独自出现在办公楼时,这杆秤就会自然而然地朝她的方向偏。
  可要是贺明珠带上俩五大三粗的哥哥,那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变成“社会闲散青年围攻国家单位,干扰正常生产秩序”。
  即使贺明国和贺明军不动手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但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削减“闹事”的正义性。
  到时候,弱者反而成了独自面对三个贺家人的巩副矿长,括号,其中两个还是正当年的壮汉。
  强弱身份一转换,人们心中的秤就会摇摆不定。
  即使是最客观的人,在不认可巩副矿长仗势欺
  人行为的同时,也会批评贺家在办公楼聚众闹事,最后双方各打八十大板。
  因此,只有贺明珠独自前来,才能在最大限度上拉拢人心,让舆论更偏向于贺家。
  听到贺明珠解释后,齐家红有些不赞同地说:“就算你要一个人去,也应该提前告诉家里一声。”
  贺明珠问道:“我要是提前说了,你们会让我自己去吗?”
  贺明国毫不犹豫地接口:“当然不会!”
  贺明珠一摊手:“那不就结了。”
  她站起身,溜溜达达地往厨房走,随口问道:“晚上吃什么?我今天又耗脑力又耗体力,要大吃一顿才行。”
  贺明军追上去,没好气地说:“吃西北风!等下我把窗户打开,你喝两口新鲜风就得了!”
  贺明珠讨好地抱住贺明军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
  “二哥最好了~嘿嘿,亲哥怎么会舍得让我喝西北风呢~再说了,春天哪有西北风,二哥你这地理学得不太行呀~”
  贺明军瞥她一眼,冷笑道:“这会儿是亲哥了?闹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你有仨亲兄弟呢?”
  贺明珠迟疑:“啊?把小弟也算在里面呀?不太好吧……”
  贺小弟噔噔噔跑过来,好奇地问:“姐,啥事儿呀?为啥不算我?”
  贺明军气糊涂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废话。
  “一边去,没你的事儿,托儿所的作业写了吗?写完去背九九乘法表!”
  贺小弟冲贺明军做了个鬼脸,扭着肥嘟嘟的小屁股跑了。
  贺明珠故意调侃:“我想起来了,闹事的时候小弟可以坐在地上哭,他嗓门亮,一定能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下去,传出去就是副矿长打小孩了。”
  贺明军都被气笑了,瞪了贺明珠一眼,推上自行车就往外走。
  “去哪儿啊?”贺明珠在他身后问道。
  贺明军头也不回地说:“去给你打包西北风!”
  贺明珠追着喊了一句:“别忘了,要荤素搭配的西北风啊!”
  晚上的时候,贺明军带着打包好的“西北风”回来了。
  春天的晚上还有些冷,一家人吃饭的桌子就摆在了大屋空地上。
  贺小弟扒在桌沿,垫着脚往上看,与桌面平齐的视线让他只看到棕红色、冒着油光的皮。
  “这是什么呀?”
  路过的贺明军扔了一句:“西北风。”
  贺小弟抽了抽鼻子,感慨道:“好香的西北风啊,要是天天能吃西北风就好了……”
  齐家红差点没忍住笑,面带笑意地把贺小弟抱上椅子,顺便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擦两只小爪子。
  “这是烤鸭,用鸭子做的菜。”
  听到“鸭子”两个字,贺小弟条件反射似的欢乐开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
  贺明国拿着碗筷进来,一听就头疼:“他怎么又开始唱了。”
  自从春晚播放了《回娘家》这首歌,由于歌词简单,旋律轻快,而且是邓丽君的歌,很快就在街头巷尾传唱,流传颇广,一时间成了八十年代洗脑神曲。
  贺小弟跟着大人学唱,偏偏他年纪小,歌词记得七零八落,只会一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像录音机里卡带的磁带,连着唱了三个月,唱得贺家人闻风丧胆,听到“鸡鸭”两个字就有心理阴影。
  贺明珠眼疾手快地用荷叶饼卷鸭肉,蘸了点酱,囫囵个塞到贺小弟嘴里。
  “乖,吃饭的时候不许唱歌。”
  全家人顿时松一口气。
  贺小弟呜噜呜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两只小手握住鸡肉卷,从嘴里扯出来,腾出空来就说:
  “姐,烤鸭味的西北风可真好吃!”
  全家人先是安静,接着便是一阵畅怀大笑。
  “哈哈哈哈老二让你瞎说,该!”
  “二哥以后咱家到饭点就开窗,专等你的西北风上桌哈哈哈哈……”
  “老三你是不是傻啊,我随口说句西北风,你这也信?”
  贺明军郁闷地伸手掐住贺小弟的脸蛋儿,面团儿似的揉圆搓扁。
  贺小弟被搓脸也不忘继续吃卷好的烤鸭,吃得一嘴都是酱。
  烤鸭是费立广给自己开的小灶,用的是京式烤鸭做法,买回来的鸭子先不杀,关在笼子里填喂催肥,直到鸭子吃得肥白胖壮,这才宰杀褪毛。
  费老头在吃上容易走极端,要么用咸菜面条糊弄着填饱肚子,要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做菜时要做到极致。
  就比如说烤鸭用的木头,他特地到村里,找人买梨树的枯枝,一捆捆地背回来,堆到炉膛中,点燃后缓缓烘烤炉子里悬挂的光鸭。
  为了这一口吃的,费立广也不嫌热,成天守在炉子前,时不时用挑杆调换鸭子的位置,让鸭子能受热均匀,皮下脂肪融化流匀,无论吃到哪块肉,都能够不腻不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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