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发家致富 第126节

  虽然大家还心存疑虑,但面对更好生活的诱惑,谁也无法轻易拒绝。
  恩和森走向贺明珠,坚定地开口:“请你帮帮我们,要怎么才能将羊肉卖到北京?”
  阿布日古大爷叹息着说:“其其格,我可能真的太老了,但恩和森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这么继续买羊了。如果你有办法,请告诉他吧。”
  贺明珠没有吊人胃口,而是诚恳地说:“阿布日古大爷,恩和森,你们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天,牧民们没有告辞离开。
  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屋里清亮的
  女声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将希望送到了遥远的草原上。
  一个月后,草原某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发现,他们最近好像收不到羊肉了?
  查干旗收购站的站长看完这个月的收购报告,一脑门的问号。
  “上个月还收了八千斤的羊肉,怎么这个月就只有两百斤了?”
  负责收购羊肉的工作人员也纳闷呢。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往收购站送羊肉的牧民越来越少,收不上肉啊。”
  按理说,养了大半年的羊现在正是最肥美的时候,现在杀羊卖肉能使利益最大化,否则到了冬天,饲料青储短缺,活羊难免掉秤,等到了开春瘦得皮包骨,想卖也卖不上价格。
  往年这会儿,收购站忙都忙不过来,甚至要招一些临时工来负责过称和搬运的体力活儿。
  可现在往收购站送羊肉的人却寥寥无几,收购量都不能说是腰斩了,而是直接斩到脚踝。
  收购站的站长给工作人员下了指令:“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今年没灾没疫的,怎么羊出栏量这么低?”
  工作人员领命而去,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
  有一伙牧民和收购站抢生意!
  他们三五成群,去往不同的牧场大量收购活羊,就地宰杀后将羊肉运走。
  这伙人结账爽快,现结现付,不拖欠货款。因为不需要自己将羊运到收购站,当地牧民们也乐得和他们做生意。
  收购羊肉的这伙人走村窜户,不管是多偏僻的牧场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几乎将查干旗的出栏活羊一网打尽。
  这直接导致了查干旗的食品收购站收不到羊肉,从上个月的八千斤骤降到了两百斤。
  得知消息后,收购站站长坐不住了。
  他连夜向上级汇报,当地食品公司和商业局都很重视这个情况,立即向旗长和旗委书记报告,要求查处这种挖国家墙角、投机倒把的行为。
  经过旗政府调查,发现收购羊肉的牧民来自阿坦嘎查。嘎查指的是牧民聚居区,也就是农业语境下的“村”的意思。
  阿坦嘎查地处偏僻,是查干旗出了名的穷地方,草原贫瘠,一多半都是盐碱地,草场可承载的羊群数量低下。
  对于靠畜牧业维生的牧民来说,槽糕的草场环境让他们难以通过放牧来致富。
  因此,阿坦嘎查牧民的脑子灵活,心也野,是最早一批赶着羊去外地售卖的。
  阿坦嘎查的大队书记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牧民们自行寻找挣钱门路,并没有像其他地区一般,视为投机倒把。
  阿布日古大爷一行人回来后,却不再赶着羊去外地,反而开始在本地大量收购活羊,宰杀后将羊肉运往北京。
  大队书记好奇询问,带头收羊的恩和森对他说,北京的羊肉价格是本地的三倍,把羊肉卖到北京可以赚得更多。有人帮他们找到北京食品公司的业务员,并签订了羊肉供应合同。
  大队书记没想到,他们去一趟外地竟然还有这样的奇遇。
  恩和森说,合同上规定他们要每年向北京食品公司提供一百万斤羊肉,平均下来,每个月要提供八万斤羊肉。考虑到春夏的羊瘦,冬天要留着母羊产崽,也只有秋天适合大量收购。
  大队书记有些犹豫,这样绕过国家收购站,直接向牧民收购活羊,是不是符合国家规定。
  恩和森却说,国家没有规定羊肉只能卖给食品收购站,牧民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将羊肉卖给谁。如果现在不赶上改革开放的春风,那么阿坦嘎查的人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好日子呢?
  大队书记被他说服了。
  又或是,大队书记被阿坦嘎查漫长而没有希望的贫困说服了。
  因此,在面对旗政府的询问时,他的态度很坚定。
  “我们牧民没有牟取暴利,也没有套购国家统购物资,怎么能说是投机倒把?!”
  关于私人能不能收购羊肉的事,政府工作人员查遍了资料,发现改革开放后,国家虽然在购销计划内对羊肉进行统购统销,但对于购销计划以外的部分,并未对收购主体进行限制。
  而在收购计划内的羊肉,各地均按要求交售给了收购站,阿坦嘎查的牧民收购的是计划外的羊肉。
  也就是说,阿坦嘎查的牧民的收购行为并没有违反法律和政策。
  查干旗的经济支柱是畜牧业,在计划经济下,国家收多少羊肉,牧民养多少羊。过于死板的买卖方式,导致当地经济如同一潭死水。
  如今阿坦嘎查牧民的行为就像是往这潭死水中投入一颗石头,溅起了层层涟漪。
  旗政府闭门开会后,认为虽然阿坦嘎查的牧民胆子大了些,但给当地带来的好处不少。于是决定让牧民和收购站来打擂台,看看到底是谁能在旗里扎得下根。
  一时间,查干旗热闹了起来。
  “收购羊肉,每斤四毛五分钱!”
  阿坦嘎查的村民率先擂响了战鼓。
  恩和森带队在收购站对面摆了个收购活羊的摊位,每斤羊肉比收购站的价格高五分钱。
  收购站的站长恼了,让人拿着大喇叭出去喊:
  “国家禁止牧民经商!牧民要支持国家收购!爱国爱党,不向私人卖羊肉!”
  但显然,口号比不上实际利益。
  附近赶着羊来卖的牧民听到阿坦嘎查这边的收购价要更高,二话不说就将羊卖给了他们。
  阿坦嘎查的收购小组收了活羊,现场付清钞票,就地宰杀,要是卖羊的牧民不要羊皮和羊头蹄的话,还能多拿几块钱。
  不用自己费事儿宰杀,赶着羊过来就能换成现金,每斤羊肉的价格还比收购站贵五分钱,牧民们自然更愿意将羊卖给阿坦嘎查这边。
  收购站一看这不行,向收购站卖羊的数量不增反减少,赶忙换了大喇叭的口号:
  “公家每斤羊肉四毛八分钱!”
  涨了三分钱后,效果立竿见影,陆陆续续有人来收购站卖羊。
  可没等收购站这边高兴多久,对面阿坦嘎查的人喊道:“我们收购羊肉每斤五毛钱!”
  又涨两分钱?!
  来卖羊的牧民一股脑转向了阿坦嘎查的摊位。
  收购站的喇叭也响了:“公家收购羊肉每斤五毛一分钱!”
  阿坦嘎查的人不甘示弱:“每斤五毛三分钱!”
  要继续跟着阿坦嘎查这边涨价吗?
  收购站的站长犹豫起来,要是再涨一分钱的话,收购站就要开始亏损了。
  可是不涨的话,收不上来羊肉,收购站现在就要亏本。
  他一咬牙,让人出去拿着喇叭喊:“公家收购羊肉,每斤五毛四分钱!”
  收购站站长还在心疼钱,对面阿坦嘎查的声音又传来了。
  “每斤五毛五分钱!”
  收购站站长大怒:“太过分了,怎么敢和公家对着干!”
  工作人员问他:“站长,我们这边还涨不涨价?”
  站长气恼道:“涨什么涨,再涨下去我们就要倒赔了!买的越多,赔的越多!”
  收购站这边偃旗息鼓了,可阿坦嘎查的收购点却依旧保持着每斤五毛五分钱的收购价。
  站长既余怒未消,同时心中不解。
  他们怎么敢把收购价设置得比有国家做靠山的收购站还高,就不怕亏本吗?
  站长不知道的是,阿坦嘎查收来的羊肉直接卖到北京食品公司,每斤售价一块二,即使是五毛五分钱的收购价,算上人力成本和运输费后,也依旧赚得很多。
  价格战,收购站打不起,但阿坦嘎查打得起!
  首战告负,收购站站长回去潜心研究了阿坦嘎查的收购套路,之后重整旗鼓,想出了新招。
  “什么,让我们下去收羊?”
  对于站长的新决定,收购站的职工惊讶极了,抱怨道:“我们是有国家编制的职工,怎么能像那帮牧民一样,去牧场上收羊?”
  他们习惯了牧民赶着羊送到收购站,无法接受反过来自己去路途不便的遥远牧场收购活羊。
  站长却无视了大家的抱怨,顽固地说:“要是现在
  不把阿坦嘎查这帮牧民的气焰打压下去,以后我们收购站还能收到一斤羊肉吗?完不成国家任务,我们收购站连存在必要都没有,以后要是被裁撤,你们要去哪里上班领工资?”
  职工们对站长的话嗤之以鼻,他们这是铁饭碗,只要国家还在一天,他们的工作就一天都不会丢。
  但站长已经下定决心,尽管职工极不情愿,还是强行要求他们下乡收羊。
  职工们或骑车或搭车,四散到了查干旗下的各个牧场。
  收购站的职工一号敲开蒙古包的门,向牧民提出收购活羊的要求。
  但牧民却拒绝了:“我不认识你,我不能把羊卖给你。”
  这人忙说:“我是收购站的,你家以前不都是把羊卖到收购站吗?”
  牧民仔细打量了他,摇摇头道:“我不认得你,我在收购站没见过你。”
  这人脸红,他嫌活羊身上又脏又臭,从来没出现在收羊的环节,也难免牧民不认识他。
  另一边,职工二号找到了熟识的牧民,要收购他们家的羊。
  牧民却为难道:“不行啊,我已经答应恩和森了,我家的羊都要卖给他们,没有多余的留给你们收购站了。”
  职工二号晚了一步,被阿坦嘎查的人捷足先登,失败而归。
  职工三号的运气比前两位都好,他负责收购活羊,和牧民们混了个脸熟,找到的这家牧民的羊也还没卖给阿坦嘎查。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磅秤,让牧民协助他把羊捆起来,以方便上秤称重。
  小羊意识到自己无可避免的悲惨命运,拼命挣扎,在捆绑时一蹄子飞踹到职工三号的脸上,直踹出两管鼻血。
  当职工三号紧急止血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响起。
  “我是阿坦嘎查的,我来收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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