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发家致富 第35节

  最后看看,到底谁能管得住谁!
  一矿外,贺明珠把今天带过来的饭都分派给新上任的外卖员们,并按送一份三厘钱的价格,结清了派送费用。
  在得知矿上禁止职工外出买饭后,她就立刻决定转做外卖生意。
  当贺明珠把这个主意告诉其他摊主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加入。
  有的人退缩了,不想和矿上起冲突;有的人心疼钱,利润本来就很低了,再扣去每单三厘的派送费,到手的钱就更没几个了,算下来还不如换个地方摆摊呢。
  杂粮煎饼摊主有些犹豫,他的利润很薄,要是和别人的搭着卖也就算了,单卖实在不划算。
  馄饨摊主则是委婉拒绝了:“我这汤汤水水的,路上不方便。你们也可以考虑换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没必要非在这里死磕。”
  贺明珠决定先尝试自己单干,联系了几个囊中羞涩、乐意挣点外快的年轻矿工,谈好派送费用,约好取餐的时间和地点,就开始了第一天的外送。
  但当得知矿工因为买饭的事与矿上发生冲突时,贺明珠当机立断决定当天的饭全部免费发放,她自掏腰包补足配送费。
  捧着不花一分钱的、热乎乎的饭菜,不少矿工感动极了。
  外送要比他们自己去排队打饭方便得多,还不违反矿上的规定。
  规定写的是“禁止本矿职工上班期间出外买饭”,不让他们出去,但可没禁止饭主动送上门啊!
  这下,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算不再买饭的人,也决定要继续买了。
  毕竟,在黑洞洞的地下五百米处,连本矿食堂都懒得送饭、拿酸面包糊弄人时,有人主动将饭送到手边,还不涨一分钱——这要是都不买,得多缺心眼啊!
  因此,不少原本从没买过土豆泥的人,也忍不住找这些兼职外卖员们下单了。
  一时间,贺明珠的生意兴旺到她和刘燕两个人连轴转都忙不过来,准备再招两个人帮工。
  而与此同时,矿上领导在开会时,为要不要严厉打击围墙外摊贩的问题吵成了一片。
  “我们宁要贫穷的社会主义,也不要富裕的资本主义!”
  “你这是反动思想!文g余孽!”
  “发展经济是发展国营经济,不是让资本家死灰复燃!这帮倒买倒卖的个体户是吃社会主义的蝗虫,挖国家的地基,就不应该让他们存在!”
  “主席说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人家想摆摊,有人想来卖,那你就让他们摆嘛,这也是发展经济,建设社会主义。”
  与后世人们的普遍认知不同,改革开放不是中央下达一纸政策文件,就能在全国顺利实施。
  从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二十年里一直在左右横跳,一时步子迈得太大扯到档,一时又疯狂开倒车,全盘推翻。
  政策上左右互搏,普通人根本别想安安稳稳地经商,睡觉都得睁一只眼。
  去年温州“八大王”被公安以“投机倒把罪”逮捕,侥幸逃走的几个人也被以“扰乱市场秩序”的罪名进行全国通缉,现在街头巷尾还能看到风吹雨打下泛黄发脆的通缉令。
  此时,很多人对改革开放政策能持续多久仍然抱有怀疑态度。
  国家政策左右摇摆不定,矿领导们的心也跟着左右摇摆。
  老矿长作为决策者,无法确定发展个体经济是利大还是弊大,便决定亲自去贺家看一看。
  于是,过年前,贺家意外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第38章 第38章观念的转变(修)
  一矿家属区。
  老矿长带着工会主席、妇联主任等矿上的领导干部们,依照惯例,在过年前对因工致残、因工死亡的矿工家庭进行慰问。
  一行人提着米面粮油和慰问金,穿行在家属区曲折狭窄的小巷中。
  大多数工残、工亡的矿工家庭总像头顶笼罩着一层乌云,人人脸上愁云惨淡,年纪尚小的孩子也没个笑模样。
  老旧的平房,昏暗的室内,压抑的氛围,绝望的人们。
  以及或明显或含蓄的,对煤矿的怨恨和不满。
  为什么不能把家里的老婆孩子全安排到矿上工作?
  为什么不能给安排个钱多事少的工作?
  为什么过继的侄子不能拿补助?
  为什么慰问金就只有这一点?下次慰问不要发米面,能不能发台电视机?
  为什么…………
  老矿长说完慰问的话,留下慰问品和钱,离开时,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难堪的轻松感。
  要是可以,他多希望能给这些家庭以希望。
  但希望不是来源于他人的怜悯和扶持,而是来自内心的驱动。
  他们失去了家庭的顶梁柱和主要经济来源,在北方相对封闭的工业社会中,也无法找到除了国企以外更好的出路。
  而根深蒂固的以厂为家、以矿为家的观念,也让他们在需求得不到满足时,第一反应就是抱怨矿务局,将一切不如意都推到企业上。
  有意无意间,父爱主义的观念已经牢牢扎根于所有人的思想中
  ——他们乐于让渡权利,允许国企像严父般严苛地管理自己;但同时,国企也必须像慈父般兜底自己的人生,从生老病死到下一代,都得全盘负责。
  这带给了老矿长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沉着脸,其他人也无话,一行人步履匆匆,来到了此行最后一站——贺家。
  还没走到贺家,一股浓郁的香气先声夺人。
  有人忍不住抽抽鼻子,说一句:“谁家做饭呢?可真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矿长心中微微一动。
  沿着小巷走进去,香味越来越浓郁,劈头盖脸地往人鼻子里钻,霸道极了。
  等来到贺家门外时,香味达到了顶峰。
  院门没关,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职位最低、年纪最轻的宣传干事主动上前敲门,有人应声开门,是个挺年轻的女人,穿着干活用的大围裙和袖套,大冬天的,头上还有冒出的汗。
  她看到门外一行人,楞了一下,回头就朝院里喊:
  “明珠,快出来,有好多当官的来你家了!”
  老矿长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便看到贺明珠从院中的一间矮屋里快步走出来。
  她同样穿着大围裙,长发利落地梳成麻花辫,见到众人,微微有些吃惊,但依旧表现得体,将人都迎了进来。
  一行人鱼贯而入,老矿长心思细致,眼睛一扫,就将小院布局尽收眼底。
  原材料摞得整整齐齐,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冬日的寒风中,有种奇异的明亮温暖感。
  他有些惊讶,小院的整洁程度远超预期,甚至比一矿的食堂后厨还要干净卫生。
  没有满地横流的污水,没有乱七八糟的烂菜叶子,也没有苍蝇站上去都打滑的厨具。
  也难怪职工们宁愿花钱买饭,也不去拿着饭票吃食堂免费的饭菜。
  贺明珠将他们让进大屋,掀开门帘,便是一阵融融暖意。
  方桌坐不下,一部分人坐到炕边。
  老矿长打量一遍屋子,依旧的干净整洁,但却简陋的过分,只有几件旧家具,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缝纫机,更别提电视洗衣机这种高档电器。
  而供桌上,摆着两副黑白遗像照,令人心情沉重。
  照例的寒暄,照例的慰问,照例的发放慰问品和钱。
  贺明珠不卑不亢地表示感谢,收下了慰问品,没说什么,更没诉苦。
  老矿长反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矿上帮助吗?”
  贺明珠说:“困难是有的,但我们可以自己克服。”
  其他人纷纷侧目,还有这种傻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个时候就得大提特提要求啊!
  她没提要求,老矿长却忽然问道:“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不待贺明珠回答,他就说:“学生应当以学业为重,而不是只顾眼前的蝇
  头小利。你家里有困难,矿上可以帮忙解决。如果是经济方面的问题,我可以借钱给你,没有利息,也没有期限,直到你家里渡过难关。”
  同来的大小干部立刻紧跟领导步伐,纷纷慷慨表示愿意借钱给贺家,捐钱也行。
  思考过后,老矿长还是觉得现在政策未明,不宜操之过急,特别在国企社会,稳定压倒一切。任何不安定因素,都是需要被清除的对象。
  他紧紧盯着贺明珠,看她如何反应。
  贺明珠先是感谢各位领导的慷慨解囊,转而却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借钱只能解决一时的困境,却无法从根源上解决我家的困难。”
  对着神色各异的大小干部,她说:“事事依赖别人,事事等着别人帮忙解决,只会滋生出懒汉和软骨虫,失去独立奋斗的志气和能力。我想要的是自力更生,是一次次被生活打倒,仍有站起来的勇气和力量。即使再困难,也要有一根压不断的脊梁骨。”
  老矿长明显动容。
  “即使要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即使你的努力很有可能得不到回报?”
  贺明珠颔首:“是的,即使要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努力。”
  听到这话,这一群领导们,有的赞许,有的不屑,有的摇摇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才敢放出这样的大话。
  “但我的努力不是没有回报。”
  贺明珠从五斗橱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给众人看,里面是一摞借条。
  这段时间以来,贺明珠一边挣钱一边还债,除了买原材料所必须留下的钱以外,其余的都拿去给债主还钱,已经还了将近一千块的债了。
  债主拿到钱,开一张收条,连着没用了的借条,一并交给了贺明珠。
  老矿长一张一张快速翻着借条,问她:“这些都是你这段时间还的?”
  贺明珠说:“一部分是我哥用工资还的,一部分是我摆摊以后还的。”
  今天慰问的这些矿工家庭,人人都在诉苦,要矿上兜底,要解决工作解决对象解决住房。
  老矿长虽然觉得压力很大,但没有觉得没什么不对,毕竟这些矿工是为了煤矿才失去了生命和健康,矿上也该负责。
  然而,当真的有矿工遗属自食其力,靠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时,他的固有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见老矿长的神色开始动摇,贺明珠趁热打铁道:“我理解您的顾虑,但现在改革开放了,和以前不一样,国家鼓励发展个体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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