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沈陌离轻松避开,轻笑道:“君王行宫我都闯得,怎么都尉府便闯不得了?”
  郑都尉听到熟悉的声音,赶紧收住剑去看对方,但见眼前之人衣衫褴褛,面比锅黑,站在路边就是一个不会引起人注意的乞儿。偏偏这人身法又十分精妙,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结识过此人,踟蹰道:“阁下是……”
  “郑都尉,是我”沈陌离一弹指,解了易容术,自从他伤重时乔装成那副模样,恢复了修为以后也懒得再改换其他形象,易容术也照着那副样子来。
  郑都尉眼前之人瞬间从乞儿变成了仙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玉瓷般的皮肤在月色下仿佛透明,墨发垂顺,眉眼清朗。郑都尉瞪大眼睛道:“是你?沈掌教?恕在下眼拙,方才实在是认不出来”
  “无妨,我扮成那样,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人能认出我来”沈陌离并不在意随口调侃
  郑都尉心中狐疑,捡重点问:“沈掌教深夜到访,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找郑某相商吗?”
  “请恕沈某唐突,确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请教郑都尉”
  “请教不敢当,沈掌教对我们乌衣郡有大恩,掌教所问之事,郑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郑都尉一脸郑重,做出承诺
  “好,那我可就问了,你今年几岁?老家是哪里?老家中有几口人?”沈陌离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我……啊?”郑都尉一脸懵逼,堂堂修真界名门派首,深更半夜翻墙入室,就为了扒他的老底??“沈掌教问我这些做什么?”
  “给你相亲”沈陌离依然那副冷淡的样子,让郑都尉差点以为是自己空耳听岔了
  但自从他上次亲眼见到沈陌离把浮枝按在地上摩擦的战力,他对沈陌离就充满敬仰,此时面对偶像亲自来询,郑都尉将从不轻易对外人言的身份,如实对沈陌离道来:“我今年刚满十七,老家在都城旁一个名叫彰之的小城,家中原本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但父母在我幼时就去世了,我哥下落不明,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至今没有头绪”
  和沈陌离想的差不多,但是证据不足,他接着问:“那你后来是投靠了哪个亲戚吗?”
  郑都尉摇头,表示自己遇到命中贵人,被人收养,才顺利长大。沈陌离强压心头波澜,面色不便接着道:“有多贵?难不成是大宁国君吗?”
  “你怎么知道?”郑都尉表示讶异,转念一想“是你徒弟…跟你说了?这么不光彩的事他居然能跟你坦白,我倒是没想到”
  沈陌离看郑都尉提及即墨影依旧介怀,心里不太舒服,但是徒儿的身份太过敏感,没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即墨影挂怀了好久的养父母之子前,还不能将即墨影的身份告诉他。他没有接话,继续问:“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我可以帮你找找”
  郑都尉的眼瞳一瞬亮起,“真的吗”刚到嘴边又黯淡下去,扯出一抹苦笑:“沈掌教,我知道你是修真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你肯帮忙,肯定比我自己盲目寻找概率大很多。但是郑某人也有自知之明,我没有什么能回报仙尊的,若掌教不肯挑明来意,请恕在下不敢承情”
  沈陌离挑眉:“做事谨慎,为人沉稳,看来你年纪轻轻可以做到都尉之职,也并不全是因为你义兄。不过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老家彰之,十年前原名为麓水,在当今国君破旧国古安之时满城被屠。而你,一个古安国人,却认大宁国君为义兄,这何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虽然沈陌离声音清冷,但字句戳人心肺,郑都尉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精彩绝伦,气结半晌想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反驳道:“我以为你们修道之人胸襟开阔,不媚世俗,特别你还是…还是修为高深的正道仙首,怎么和世人一样迂腐冥顽。我义兄救我,养我,教导我,于我有再造之恩,否则我早就在破城时死于非命,又怎能活到现在?”
  “他救你,养你,教导你是对你有恩,那对于你死在战争中的家人呢?麓水城满城的百姓呢?他就是嗜血的凶手!你认他做义兄难道还是大义之举吗?”沈陌离不停激怒他,反正对方也不是他对手。
  “他不是凶手!麓水城不是我义兄下令屠的,这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郑都尉毕竟还是年轻,辩解两句后看到沈陌离质疑的眼光,他咬牙道:“我没胡说,我有证据!”
  第55章 追忆
  三更锣响,一抹白衣从都尉府悄无声息的跃出,往都城而去。
  留下郑都尉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他没有想到自己寻找了十年之久的亲人的下落,消息会以这样的方式传到他耳中,更没有想到对方在不久之前还差点阴错阳差害了他性命。儿时兄弟相处短暂的开心时光涌上心头,他早已视为家人的哥哥,不但还活着,还成了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孤雪山派掌教之徒,怪不得这么多年任他多方打探,消息始终石沉大海。
  可是沈陌离走前让他不能透露即墨影的身份,不然恐惹来杀身之祸,他不能理解,自己高高在上的义兄,对他一直都很好,真的会对他哥哥做出不利之事吗?
  他当然想不到沈陌离指的杀身之祸,不止是指大宁国君。
  都城
  沈陌离易容站在大宁国现任中书侍郎府邸门口,隐在树荫下,他手里捏着半张残破的《漕运要略》,看着泛黄纸页上依旧清晰的字迹:
  "丙午年八月初七,麓水段运硫磺八百石,接货人王参将。"
  王参将分明是大宁国君的人,但账目落款处盖着的,是前朝古安兵部才有的蟠螭纹火漆印。
  残破书卷下面,另有半张羊皮纸卷,上书:“八月初九开西门,着灰甲者勿杀。”
  单是这两卷字迹,如果千真万确,那么当年大宁破国灭古安时,带兵屠戮麓水城几千百姓便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有人假借战争之名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兵部的蟠螭纹火漆印掌管在前朝兵部尚书赵岩手中,自新君当政,赵岩曾言“故君庸而新君睿,识时务者为俊杰,弃暗投明愿做两朝臣,无惧骂名只为百姓安乐所居”成了大宁国的中书侍郎。
  这十年来,赵岩的门生遍布翰林院,建“清议堂”,办“为民钱庄”,嫡女也嫁了国君之子,成了朝中重臣,百姓对他的看法渐渐改观,从骂他是贰臣贼子背国之徒,变成了夸他是清正廉明一心为名的忠臣。
  沈陌离听雷云轰隆,风云欲来,要变天了,返身先找个落脚处等合适时机再行动。
  冬日的雨在都城显得稀有,沈陌离坐在客栈窗边浅浅品茶,望着街上的行人匆匆。
  距离他上一次到都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玉临仙尊仙去没多久,他情绪低落,加上正式独立行掌教事,派内之事纷乱冗杂,沈陌离没日没夜的忙了大半年,终于抽出几日空闲,带着入门不久的大弟子木倩倩下山游历。
  沈陌离虽然不懂卜算,但是凡事冥冥之中也许早有安排。当时朝野动荡,大宁和古安已经交战过多回,国运究竟如何走向,不可妄言,推演亦需先知。孤雪山上,只有《天机录》可窥测微末,但《天机录》已毁,他只好去了星陨裂谷,想从禁地中贯穿古今的壁画中探知一二,可让他困惑的是,壁画里喻示古安的运线虚浮仓促,按他的理解,早就该亡国了,又怎能苟延残喘至今?
  壁画不像《天机录》,有明确的文字提示,画的表达只能靠个人理解,他只好归咎于自己悟性不足,对于先知隐喻总是一知半解,带着心中的不解前往那时的古安都城,也是现在的大宁都城。
  他到时,挥师南下的番邦军已获大捷,占领都城,亡国之君在大殿自戕,嫔妃殉葬,新君入主两仪殿,江山从此改古安为大宁。
  不能干预国运的沈陌离在城外游走,希望能帮一帮苦难中的百姓,那时的木倩倩初涉医道,技术还不娴熟,但也帮上了不少忙。他们为伤者包扎,采药,沈陌离消耗了不少灵力为大量伤者化去体内沉浊,帮他们防治战后时疫。
  讽刺的是,在沈陌离带着木倩倩救治的过程中,竟遇到匍匐在他脚边求极乐粉的伤者。沈陌离至今都清晰的记得那个情形:年俞花甲的老者全身颤抖,身旁的女人蓬头散发哭嚎着“老爷”,他置若未闻只是死死拽着沈陌离的衣角,全然不顾身上的金丝锦衣残破滚泥,浑浊的眼珠盯着沈陌离,嘴里一直喃喃道:“仙君行行好,帮我拿点极乐粉,求求了,一点也好……”
  后来沈陌离才知道,那是古安国位极人臣的户部尚书大人,一国户部尚书都是如此模样,他难以想象当时的古安国到底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铛铛铛”三声梆响,都城禁宵了。
  属于沈陌离的时间到来了,他娴熟的易容变装,熄了烛,从窗台一跃而下。
  以他的修为,摸进君王行宫面圣尚且畅通无阻,区区一个中书侍郎府自然不在话下。沈陌离很快摸清了府上的构造,探到赵岩房门前,正要摸符,却听到房里穿出来细微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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