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烛火映照出他布满皱纹的狰狞面容。
贺岁愉偏偏要继续说下去:“您不喜欢我这样的堕落之法,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干干净净靠自己的本事立足,我没觉得有哪里不好?我若真是当初没逃出去,被卖进窑子里,若如今还活着,您岂不是要叫我一根白绫吊死!”
说到后面,明明起初是愤怒的,贺岁愉却怒极反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崔夫人吓得扑上来,抱着贺岁愉,哭着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贺岁愉却不为所动。
她心里一直有一股气,早就压不住了。
今日的争论不过是一条导火索,细小的矛盾累积,早就该爆发了。
“如今也就开封府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富丽堂皇,您看看其他地方,那溃烂的脓水早就包不住了!人命比牛羊猪狗还贱,您还能守着这套自恃身份的礼仪,知道的晓得您是个武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个酸儒呢!”
贺景思今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一时之间连贺岁愉当面讽刺他的这两句话都排不上号,不足以让他更生气了。
“外面再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今已经回到开封府了,好好当你的大小姐不好吗?非要跟那些贱籍草民混在一起?”
贺岁愉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看向他,“我没觉得自己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她环视一圈,发沉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似布帛撕裂,又如警钟长鸣:“内有藩王裂土分疆,外有契丹饮马黄河,战乱一起,在乱军的铁蹄下,难道还分朱门冠冕和褐衣黔首吗?”
“这是在开封府。”贺景思提醒她,隐含的意思不过就是开封府是天子脚下,不至于会乱到像外面烽火连天的城池一般。
贺岁愉知道他没有说完的意思,却反问道:“难道开封城就永远固若金汤吗?”
贺景思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当即变了脸色。
“你放肆!”贺景思厉喝一声,瞪着眼睛盯着贺岁愉,被气得咳嗽。
屋子里其余几人反应过来贺岁愉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都一脸震惊,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贺岁愉。
柳氏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轻轻拉着贺怀浦的袖子小声说:“你妹妹真是疯了。”
贺景思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那你难道会可笑地觉得,你自甘堕落做商贾,做几场生意,就能改变如今的局面吗?”
“我自然知道不能。”贺岁愉语气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不过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过于激动,被不受控制的情绪所带动。
她的语气那么坚定,那么决绝:“那也总比我什么都不做强!”
屋子里几人都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今晚贺岁愉
说得几乎“捅破天”的话太多了,他们生怕再说两句,一不小心惹得贺岁愉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就连贺景思也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下来。
“我觉得,我或许就不应该回来,你们就当我两年前就死了吧。”她语气平静而淡然。
说罢,贺岁愉毫不留恋,转身大步离去。
很快,她的身影被夜色吞噬,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阿愉,阿愉!”只有崔夫人唤了她两句,还试图想要叫住她。
妇人沙哑的嗓音被夜风吹散,显得那么无力又无用。
贺岁愉走了以后,崔夫人连忙拉着贺怀浦的袖子,“你快去把你妹妹追回来啊,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负气跑出去……”
贺怀浦当即准备出去追。
却被贺景思喝止:“站住——”
“父亲……”贺怀浦劝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贺景思打断。
“让她去!让她去!”贺景思气得脸色发白,“她如今本事大了,是谁也管不得了!”
崔氏哭得险些站不住,柳氏连忙上前扶着她去一边坐下。
贺怀浦深深叹了口气。
第86章 第86章贺岁愉一路快步……
贺岁愉一路快步走出贺家。
天色早已经彻底黑了,她出来时连一盏灯笼都没拿,硬着头皮在一片漆黑中小心翼翼地前行,还要留心刚刚下过雪仍然非常湿滑的地面,免得摔跤。
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重新得见光明。
她刚要大步向前走,忽然看见迎面过来一个高大的黑影,贺岁愉吓了一跳。
这大晚上的,莫不是什么歹人吧?
下一瞬,那黑影快步走到灯下,灯笼照见了他的脸。
贺岁愉懵了,“赵九重?”
贺岁愉站在黑暗处,赵九重只能看见那个地方有个人影,但并不知道是贺岁愉。
他听见声音,才发现贺岁愉竟然在这里,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贺岁愉摊手,“跟贺家人吵架了,我就出来了呗。”
赵九重心道:这得是吵成什么样,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出来。
“所以你又离家出走了?”
“什么离家出走?我没觉得那是我的家。”
赵九重知道贺岁愉同家人相处得不怎么愉快,贺岁愉如此说,赵九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没话说了,贺岁愉可有话说了,“我还想问你,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在这里?”
“我……”赵九重顿住,“我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就想过来见你一面。”
“这个时间见我一面?”贺岁愉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色,语气十分怀疑,“你这个时间点来贺府,真的能够通过正常途径见到我?”
赵九重脸上的表情一僵,不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你这是要去哪儿?”
“转移话题过于生硬了。”说是这样说,但贺岁愉也没揪着这件事儿不放,“准备回我之前租的院子,没找到家人前,我在那儿住的好好的。”
赵九重提议道:“那我送你吧。”
贺岁愉立刻答应:“好啊。”
不然,她一个人走夜路还真的挺害怕的。
赵九重走在她旁边,贺岁愉转头看向他:“你出来为什么不带灯笼?”
赵九重挠了挠头,“忘记了,我出来的时候,天还没这么黑来着。”
贺岁愉:“……”
她灵机一动,扬了扬下巴,“你去把上面那盏灯笼摘了。”
赵九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风飘摇的灯笼,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路上这么黑,咱俩掉沟里怎么办?”贺岁愉说。
赵九重认输,“好吧。”
贺岁愉看他走到灯笼下,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反咬一口,“谁让你出来不带灯笼?”
赵九重认命地伸手摘了上面挂的那盏灯笼,“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你也摘不着这灯笼。”
贺岁愉听得出他是在说自己矮,默默翻了个白眼。
***
赵九重提着灯笼,贺岁愉走在他身侧,抓着他的衣袖,看着被微弱光亮照亮的前方的路。
冬日寒冷的风迎面吹来,吹得贺岁愉打了个寒蝉。
赵九重察觉到了,微微侧过来身子将他挡在身后,虽然抵挡寒风的效果并不怎么好,但是总比完全没有遮挡强。
赵家离这儿更近一些,比贺岁愉租的那个院子近的多,赵九重见贺岁愉冷得厉害,于是提议道:“要不先去我家住一晚吧?”
“不要!”贺岁愉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赵九重不解。
“咱们还没成婚呢!我大晚上跑你家去住算怎么回事儿啊?”
“你不是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是不在乎啊,但是你爹娘能接受我婚后继续四处做生意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不能这么点小事儿也要给你们家添乱吧?”
“没事儿的,我爹娘应该能理解……”
贺岁愉打断他的话,“不去不去,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不如走快点儿!”
她刚跟自己父母吵架跑出来,又跑去投靠别人的父母算怎么回事儿?她现在就像自己住着,最好自己当家做主,自己掌握绝对的话语权,这样才是最好的。
“那好吧。”赵九重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说什么了。
雪早已经停了,但是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垒成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白色雪块。
贺岁愉没留神,踩在半化开的雪上身子往后一倒,她抓赵九重的袖子也没抓稳,他的袖口从指尖滑出去了,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啊——”
幸好赵九重及时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贺岁愉重新站稳,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抓我的胳膊,别抓袖子了。”赵九重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
贺岁愉被冰得一瑟缩,“好冷。”
赵九重一顿,迟疑地说:“那……你把手放我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