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突然,门又开了。
这次不是那个小丫婚,是接生的婆子,婆子从屋子里出来,阴影里那男人立刻围了上去,急不可耐地问:“我夫人如何?”
“大人没事,只是伤了元气,好好养养就成了。”
男人略微松了一口气,又立刻问:“那孩子呢?”
“孩子……”接生婆子叹了口气,“跟猫儿似的哭了两声,就没气了。”
男人身形一晃,高大健壮的身形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山。
何书翠刚刚看见接生婆子出来时,就赶紧上前来了,站在男人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把刚刚接生婆子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三姐姐平安时,她还在心中感谢菩萨保佑,但是听到接生婆说孩子没了,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何书翠心中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
孩子没了。
三姐姐不会原谅她了。
一旁的贺岁愉也听得心里难受。
何画屏这一胎早产,生的实在是艰难,生了好几个时辰,痛了大半天,才把这孩子生下来。但是这孩子因为早产太弱,刚出生就没了。
遭了那么大的罪,白遭了。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何画屏平安了。
贺岁愉见结果出来了,也不欲再多留,于是问何书翠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
何书翠摇了摇头,她要在这里守着她三姐姐。
贺岁愉看见她脖子上那条触目惊心的掐痕,怕那个何画屏的夫君心有记恨,一气之下再对她做什么,劝说何书翠跟她离开,明天早上再过来。这家里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还有何画屏的夫君,照顾何画屏已经足够了,何书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
什么忙。
但是何书翠很坚定,就是要守在这里。
贺岁愉晓得她心里难受,见实在是劝不动她,也就任由何书翠去了。
何画屏的夫君掐何书翠的时候,最终没有下死手,约莫是还顾及着何书翠是何画屏的妹妹,有何画屏在,他应该也不会对何书翠做什么。
于是,贺岁愉也不再多留,跟何书翠说过以后,便要去跟这家的主人,也就是何画屏的夫君说一声,他和赵九重准备离开的事情。
门开了一条宽宽的缝子,屋子里的光透出来,照亮了一片区域,光照在了一直在阴影中的那个男人身上。
走到那人面前看清那个人的脸时,贺岁愉吓了一跳。
她连身形都僵住了。
她知道今日何书翠和何画屏姐妹二人爆发激烈争吵的缘由了。
第80章 第80章从那户人家的院……
从那户人家的院子里走出来,赵九重察觉到贺岁愉自从刚才看见那个男人以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怎么了?”他问贺岁愉。
天色一片漆黑,路上安安静静的,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人。
贺岁愉叹了口气,“何老板被构陷下狱以后,何家的女眷被史弘肇和他的手下瓜分了。”
史弘肇被隐帝刘承祐诛杀,还夷了三族,陛下登基以后,感念昔日与史弘肇的情谊以及史弘肇从前的赫赫战功,也出于一些大周初立,需要稳定局势和彰显新帝仁德的原因,于是追封史弘肇为郑王。
赵九重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件事,“这我知道。”
“刚刚院子里那个男人,何画屏的夫君……”
贺岁愉想起何书翠那日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时激动的情绪,不由得顿了下,“是当时带头去抄何家的人之一,何家的管家就死在他的刀下。”
赵九重呼吸一窒,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这桩事情了,“这……”
以当初何家女眷被史弘肇手下人瓜分来看,何画屏的夫君是当初史弘肇手底下的人,似乎是一件走向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贺岁愉和何书翠找到何画屏时,见她过得很好,提起自己的丈夫时也很幸福,她们俩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史弘肇倒台以后手下人也跟着被牵连,所以何画屏得以逃脱然后嫁了人,如今过得很好。
未曾想到,何画屏嫁的是当初上门抄家的人。
“那个男人应该没被史弘肇牵连,如今还是一个低阶的军官。”
贺岁愉声音低低的,说出心里的想法,“其实从理智来说,何画屏在家中遭难以后能嫁给他,算是一桩好婚事,不愁吃穿还有仆从伺候,而且看刚刚那个男人的态度,对何画屏也是真心的,在如今这个世道,实在算是老天保佑的好运道了。”
尤其是比起何家其他女眷的遭遇来说,尤为显得幸运。
何家大小姐何香芸即便嫁出去,但是娘家遭难以后,还是被夫家逼死,何夫人和何家二小姐在落难以后被生生折磨致死,就连捡回一条命的何书翠也在几个月里辗转于多个男人手里,被反复折磨。
“但是从情理来说,当初那个男人带着人抄了何家,还杀了何家的管家和下人,书翠难以接受,觉得三姐姐背叛了她,背叛了父母和亲人,也很正常。”
贺岁愉是真真切切在永兴经历过生死,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人。
她能理解何画屏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迫不得已做出的选择,比起母亲和姊妹们的结局,比起被许多不同的男人折磨虐待,嫁给仇人又怎么养呢?
但同时她也能理解,何书翠对于这件事情的愤怒与伤心。父母多年养育之恩,待她们几个女儿仿若掌上明珠,尤其是何书翠最受何老板和何夫人的疼爱,她怎么可能接受唯一还在世的三姐姐嫁给抄了何家的仇人。
最后,贺岁愉轻轻叹了口气,“实在是命运弄人。”
叹气声在静谧的夜色下被风吹散。
赵九重扶着贺岁愉上马,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对于贺岁愉的话不知道并不应答,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什么,贺岁愉显然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她只是心口堵得厉害,想随便说点什么倾诉一下而已。
夏日的夜晚并不冷,但是入了夜,天气还是有些凉。
天上的星子一闪一闪。
赵九重骑着马,带着贺岁愉在空旷的街道上,朝他们住的地方走去。
见到何画屏难产,贺岁愉本来是很难过的,但是靠在赵九重滚烫的胸膛里,夏日夜间的风从他们身侧吹过时,她又渐渐觉得内心平静下来。
将今日看到的所有不高兴的事情,都渐渐抛在了身后,渐渐忘却了。
她只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刻,就现在一点一滴的,时间流淌着的这一刻。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向上移,看到了赵九重小麦肤色上,胡子剃得干净的下巴,他下颚线锋利如刀削。
赵九重敏锐地察觉到贺岁愉的目光,不由得有点儿紧张,“看什么?”
贺岁愉转回头去,轻轻摇了摇头,却并不回答自己在看什么。
她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与你父母说过我是个做生意的孤女么?”
赵九重晓得她在担心什么,点了点头说:“说过的,你不必忧心,我父母都是和善好相处的人。”
贺岁愉问:“他们不介意?”
赵九重嗤笑,“当然不介意,你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这么厉害,他们有什么可介意的?”
贺岁愉挑眉,“我还以为你们家几代官宦世家,规矩会很大呢。”
赵九重笑着,微微低下头与她低声道:“名头扯得好听罢了,在开封府官场里混,谁不是把祖上风观光过的,都拉出来彰显一下门庭?我们家没那么多讲究。”
“那以后呢?”贺岁愉又问他,“我既然开了这家铺子,便是准备一直做下去的,你父母以后会介意吗?”
“应该不会吧?”赵九重还没与父母专门说过这件事,因此不敢把话在贺岁愉这里说满,但是别人的想法他决定不了,他自己的想法还决定不了么?
“不过,他们介不意介意也影响不大,你是与我成婚,我支持你不就行了?”他语气十分自然地说,只是说到“成婚”两个字时,耳根不由得发烫。
“那……”贺岁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本来想说的话在嗓子里卡了一下,脑子里短路了一下,叫他这一番话说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最后只好说,“那到时候再看。”
赵九重心道,这就是要看他的表现,和他家中父母亲人的态度了。
他得找个时间,再跟父母好好说一说这事儿。
***
转眼,
到了赵九重休沐这日,也就是初十。
贺岁愉让赵九重陪她一起去买了几样东西,然后才去赵府,不然空着手去也太尴尬了。
赵九重本来说不用买这些,就是吃一顿家常饭而已。
贺岁愉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你当我跟你回家似的,空着手我可没脸去吃白食。”
赵九重只好替她提着东西,本来他还想付钱,但是贺岁愉没让他付。
很快,到了赵家。
赵九重带着她进去时,赵家的人都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