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咔嚓——”一声,贺岁愉把手里的筷子掰成了两截儿。
赵九重:“……”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解释:“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我只是行走江湖时用的小名,后来你一直这么叫我,我就忘记告诉你了。”
“等等——”贺岁愉本来还生气着,忽然脑海中闪过什么,脸上神色顿时僵住了,“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赵匡胤?”赵九重见她脸色不对劲,声音无意识地存着一点试探。
“砰——”一声,贺岁愉拍桌而起,“你叫赵匡胤?!”
她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还有几个弟弟?”
赵九重:“你怎么知道?”
贺岁愉桌子下方的拳头攥的紧紧的,放在她的膝盖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赵九重,问他:“你……最年长的弟弟叫什么?”
赵九重回答:“叫赵匡义。”
她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你怎么不早点儿说你叫赵匡胤?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点儿说她还至于那么担心?那么看不见希望,那么绝望吗?
早点说“救世主”就在身边,她也有个盼头啊!
“气死我了!”贺岁愉气得不轻,又狠狠拍了他肩背几巴掌。
赵九重猜到贺岁愉一定会生气,但是没想到她这么生气,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奇奇怪怪地问他弟弟叫什么,他把贺岁愉现在的过激反应都归咎于他瞒了她太久,所以贺岁愉生气。
贺岁愉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想起刚刚离开的青年将军,语气试探地问:“刚刚那个柴将军……他……是不是叫柴荣?”
赵九重这回真惊讶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贺岁愉握着的拳头松开了,果然。
周世宗柴荣。
想到后来的走向与发展,贺岁愉心头不禁有点儿复杂。
贺岁愉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赵九重,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赵九重刚刚的话,“我听说的,郭大元帅有个义子英勇善战,有勇有谋。”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赵九重挠挠头,奇怪道。
贺岁愉收起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面上的古怪神色也收敛的一干二净,打了个哈欠,随口调侃:“短短几个月不见,你又晒黑了不少。”
赵九重本来以为她有正事要说的:“……”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让。”赵九重没好气道。
贺岁愉张开
十根手指到面前,看着自己被晒黑了的手背,摇了摇头。
“命苦啊。”她感慨道。
“那你为什么不在开封府享福?”赵九重微微上前,探出半个身子,笑着问她,“为什么又要跑出来行商?”
贺岁愉被他突然凑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我爱挣钱,你管得着嘛!”
二人吵吵闹闹一阵,贺岁愉才起身去结账,结账时才知道柴荣走之前已经给过钱了,还把他俩的也付了,但是他没料到赵九重会要第二碗。
贺岁愉只需要付后来给赵九重点的一碗缶菌汤和一张烙饼的钱就好了。
贺岁愉第二天就带热离开了邺都,前往邢州,考察邢窑的陶瓷。
还有另一个原因,赵九重的真实身份对她的冲击太大,她需要一点时间暂且远离他,然后来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未曾想,贺岁愉不过只是去了半个月,再回来时,又变了天。
赵九重已跟随郭威的军队杀回开封府,但是给她留了信。
赵九重信中说的含蓄,但是贺岁愉还是看明白了。
十八岁的小皇帝刘承祐杀了郭威和王峻在开封府的家眷,郭威举着“清君侧”的名号杀回开封造反了。
另外,小皇帝还杀了史弘肇。
史弘肇一死,那就不会有人再追究和何福殷相关的人。
贺岁愉可以回开封府去了。
贺岁愉也没急着回去,买了一大批箱子,又买了一堆干稻草,去邢窑拉了十几车的瓷器,然后跟着一个去开封的镖队回开封府去了。
***
贺岁愉料想,郭威在开封府的家眷被杀,此次杀回去必定心中怀着怒气,开封府怕是又得乱了。
经历上次永兴之乱,她对这样的场面是真的害怕了。
她带着人拉着十几车邢窑瓷器离开邺都时,郭威的大军就已经离开十几天了,他们一路返回的速度也比不上大军行进的速度。
所以,等贺岁愉带着人悠哉悠哉回到开封府时,开封府的局势已经定下来了。
结果都出来了。
小皇帝刘承祐被乱军杀死,郭威家眷惨死,气愤难消,纵容军队在开封府烧杀抢掠,数天以后,经人劝阻才禁止此举,重肃军纪。
贺岁愉回到开封府时,还能看到许多沿街商铺被破坏的痕迹。
她听说之前的乱象,更是庆幸,幸好她没赶着回来,故意在路上拖延了一些时日。
贺岁愉去何家的宅子附近打探了一番,这宅子早已经易主,至于现在的主人就不是她这种平头老百姓能打听出来的事情了。
也有附近的居民见过何家被查抄那天的惨像,向贺岁愉转述时,其间种种描述,都令贺岁愉深感惊心动魄。
不过乱世么,今天这儿死人,明天那儿死人,百姓们早已经习惯,唯独贺岁愉现在还是适应不了。
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命。
她清点了一下她现在的所有财产,然后便四处托人打听被史弘肇手下瓜分的何家女眷的消息。
这个时代,皇帝比百姓们身上穿的破布袄子更新迭代得还要快,小皇帝刘承祐就当了两年多的皇帝,这皇位就换了个人坐,听说大臣们立了刘氏宗亲、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帝。
这位新帝还在赶来开封府的路上。
12月,郭威率军北上抵御契丹,在澶洲被部下拥立为帝,而后迅速返回开封府,比原定的那位“新帝”还早到一步。
贺岁愉从赵九重口中听说郭威被部下拥立为帝的时候,感觉尤其的怪异,她的眼神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些真实想法。
赵九重奇怪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贺岁愉摇了摇头,“没什么。”
心道:终于知道后来的陈桥驿兵变是跟谁学的,原来师傅在这儿。
那倒霉的武宁节度使刚到开封府就被囚禁了起来。
史弘肇被小皇帝弄死后,手下也受到了波及,这就让贺岁愉找人变得愈发困难。
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终于打听到了何书翠的消息。
何书翠在史弘肇的下属跟着史弘肇一起倒霉以后,被转手卖了出去,几经辗转,被卖到了一个死了老婆的屠户手里。
贺岁愉按照那人给的消息,找到了那条巷子,刚走到巷子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打骂声。
“贱人,别给脸不要脸!”
“给老子起来!”
其间夹杂着女子哭泣的声音和求救的声音,“救命!谁能救救我,呜呜呜……”
贺岁愉越听这声音越觉得像何书翠。
她连忙加快了脚步,分辨出打骂声所在的那一户人家,然后一脚踹开了院子门。
狭窄混乱的一方庭院中,何书翠衣衫不整地缩在角落里,脸上还有鲜红的巴掌印,男人像一头黑熊一样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胡子拉碴,眼下青黑,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男人听到院门被踹开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向贺岁愉,厉喝一声,“哪里来的小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踹爷爷的门?”
贺岁愉今天特意做了男子打扮,而且还带了三四个身形魁梧壮硕的汉子随行,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何书翠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贺岁愉强迫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冷冷地看着男人,“把她的卖身契给我,你开个价。”
何书翠愣愣地看着贺岁愉,毫无光彩的眼睛里留下一串泪水。
***
一刻钟以后,
贺岁愉扶着何书翠走出那院子门。
何书翠说不出话来,哭花了的脸上,表情始终麻木,只是浑身发着抖,手指紧紧地抓着贺岁愉的胳膊,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浮木。
“等等——”
“我不卖了!我不卖了!”男人追出来在贺岁愉身后大喊着。
大概是贺岁愉方才答应得太果断,男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少了,所以反悔又追出来了。
贺岁愉带来的几个壮汉沉着脸,立刻拦住了男人的去路。
贺岁愉头都没回,拥着何书翠上了马车,心中厌烦不已。
若非如今风口正紧,这等贪得无厌的小人,她断然不会就此便宜了他。
男人狮子大开口,要了一个不小的数目,贺岁愉有想过直接抢人,但是顾忌到最近这段时日开封府严抓治安,还是打消了念头。
新帝登基,大周初立,正是招揽人心之时,所以开封府最近的治安难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