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夜里,
  贺岁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产生了一些过于激进的想象。
  她觉得自己在这些有意结亲的人眼里,就像一块肥肉,是一个行走的子宫,是一个可以生育的机器,是一个可以干活的廉价劳动力,可唯独不是“贺岁愉”。
  他们并不在乎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更在乎她有什么用处,更在乎她身上的附加价值。
  如果抱着这样的初始目的去成亲的话……
  这样的婚姻,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她想起何家大小姐何香芸说起来是高嫁,却并不幸福的婚姻,想起何香芸临走前的苦笑,想起田裕眼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她也想起了何家二小姐何绣兰青梅竹马、极其信任的未婚夫表哥,想起何绣兰对爱情的憧憬与痴迷,想起林胥脸上隐隐约约的不耐烦表情。
  这么多年,何绣兰不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可她还是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即便有姐姐何香芸的失败案例摆在前面,她依然相信她会成为婚姻里的幸运者,即便有贺岁愉的劝告在前,她依然捂住眼睛捂住耳朵捂住心,不去看不去听,不愿意去想。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么?贺岁愉不确定地想。
  之前的日子过得太流离,贺岁愉不知道,原来姑娘们成婚以后,都是这样的。
  她从前见过小红不得不做老富商的妾室,靠出卖身体换取活下去的资源。她的心里,并没有觉得小红不耻,她只是觉得很苦,每个人为了活下去都好命苦。
  她本来以为,如何家的女儿这般,出生高一些,家庭幸福,平安顺遂长大的幸运姑娘,婚姻至少也会过得不错的。
  未曾想,原来各有各的苦处。
  在这个时代,夫权不过是除了皇权、父权以外,压在女人们头顶上的又一座大山。
  而她长久地呆在开封府,处在这个社会中,必然要建立自己的社会关系,她从社会关系中得益,必然也将要受制于社会关系。她或许会从邻里关系中得益,但一定也会因为不成婚、不嫁人而饱受非议。
  贺岁愉啊,贺岁愉,不过是经历永兴之乱,你便要退缩么?
  当初在复州时,为了不做他人妾室,被人随意打杀发买,有跟赵九重私奔浪迹天下的勇气,如今从永兴九死一生回来,见到了这世间的惨像,便失了勇气与雄心么?
  贺岁愉捏紧了拳头,心中汹涌澎湃。
  不,她不能退。
  她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手里。
  她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安定会让人丧失斗志,渐渐地养废她自己。只有奔波和流离,才能让她不断地受到锤炼,不断成长,变得越来越强大。
  这一个晚上,贺岁愉想了很多,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她去找了何福殷。
  近日开封府有商行组织了北上,何福殷准备派出一支商队跟他们一起北上,拉着将开封府的货物顺着滑州、相州、磁州、一路卖到邢州去,然后再收一批磁州的山货,邢州的邢绸运回来。
  何福殷近日正在挑选带队的掌柜,原本有几个跟着他干了许多年的老伙计今年都退下了,说腿脚老了,跑不动了,开封府几个铺子的人手也紧张着,能抽出的人手,都是一些一直在开封府铺子里,没什么外出跑商经验的年轻人,让他们带队,何福殷又不大放心。
  贺岁愉主动提出她去,确实是解了何福殷的燃眉之急。
  贺岁愉虽然年轻,但是去年已经有过带着商队去永兴的经验,而且还从永兴的叛乱中活了下来,这不仅仅是能力的问题,更多地,是老天爷庇佑,是她有这个运道,她有这个命。
  从她拉着几箱铜钱的货款,还有永兴的玉石平安回来时,何福殷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姑娘就是天生干这行的。
  虽然说后来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可她也很快调整好了,在永兴城炼狱里走一遭,任是许多男人都没有她这份心智。
  但是何福殷也没脸答应。
  贺岁愉九死一生从永兴活下来了,还保住了他的钱和货物,这才在开封府待了两个月,就又要走,而且人家一个姑娘,让人家在外奔波劳累,他这心里多少有点儿过意不去。
  何福殷说着自己的顾虑,贺岁愉笑着说:“那到时候我把货拉回来了以后,东家多给我发些赏钱就够了!”
  何福殷见贺岁愉去意已决,便答应下了。
  五月末,
  天还蒙蒙亮,街道上的一排早点铺子刚开门,一揭开蒸笼,就是一片热气腾腾的白色雾气,食物的香气飘散在街道上,勾得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立刻就吃上两碗。
  “老板,多放葱花!”汉子的吆喝声传来。
  “好嘞!”动作熟练的老板忙碌中高声应了一句。
  旁边的另一桌喊:“老板给我再来一碗!”
  老板娘很快就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碗出来了,“来了!”
  商队的几十个汉子们正围在铺子门前吃早饭,有说有笑的,或是谈论过往行商途中的趣事,或是憧憬接下来的旅程,还有的是第一次出远门,就兴味满满地听着有经验的老师傅们说笑。
  这一排早点铺子的几个老板见生意红火,也高兴得合不拢嘴,越是忙碌,就越是高兴。
  从开封府到邢州路途太远,而且天气热,马儿又贵又娇气,所以贺岁愉他们这次的商队都用的是牛车。
  贺岁愉半夜就爬起来,给自己换上了男装,不仅描粗了眉毛,还给自己贴上了两撇小胡子。
  她同何家人告别,何书翠尤其地舍不得她,抱着她的腰呜呜地哭,二小姐何绣兰虽然之前和贺岁愉有些不愉快,但是也十分给面子地亲自送别贺岁愉,只是见了贺岁愉,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自在。
  何福殷还有何夫人都叮嘱她要注意安全,一路平安,何夫人还为她准备了一大包吃食还有衣裳,何夫人心思细腻,给她备下的男装女装都有。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还细皮嫩肉的,但是夏季行商,晒不了几个月,估计就比赵九重还黑了。
  说起赵九重,贺岁愉忽然想到,此次跟着商队一路去邢州,邢州离大名府也没有特别远,而且大名府又是军事和商业重镇,人口繁荣,回程的时候,商队十有八九会从大名府经过。
  到时候,没准
  儿她还有功夫同赵九重见上一面呢。
  想到这里,贺岁愉对前路的憧憬,莫名又多了一分。
  第70章 第70章时间一晃而过,……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八月末。
  贺岁愉他们这一支从开封府过来的牛车商队已经快要到邢州了,几个月的炎热天气过去,贺岁愉晒黑了不少,如今她的肤色都能赶得上赵九重了,她心想。
  不过,她转念想到从开封府拉过来的那批货物卖出的好价钱,以及用那些钱在磁州收到的几大车山货,心里又觉得一切都挺值得。
  与此同时,开封府,何家,
  刘财走进来,一抬头看见何福殷黑沉的脸色,骇了一跳。
  心道:老爷许久不曾如此生气过了,这是怎的了。
  “老爷。”他克制住有些慌乱的心跳,恭恭敬敬地行礼。
  “跪下!”一声厉喝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猛地砸下来的茶杯。
  “咚——”一声砸在刘财脑门上,刘财惨叫一声,脑门顿时流出了红色的鲜血。
  随即,染上鲜血的白瓷杯顺着刘财的身体翻滚,很快滚落在地,“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混账东西!你对得起老子这么多年对你的信任吗?”何福殷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他对于刘财有多信任,发现这件事情以后,他就有多愤怒。
  刘财跟在他身边干活有十几年了,就连死去的张顺都是他带出来的徒弟,何福殷的所有事情几乎都要交给刘财经手,这也给了刘财昧下数十万钱财的可乘之机,他在账本上做了手脚,而且手段高明,让何福殷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来。
  刘财跪在地上,心中慌乱如麻,但是面上还是尽量维持镇定的表情,甚至还表现出了适当的委屈和疑惑,“老爷在说什么,小的怎么听不懂?”
  他之前偷的那些银子早就花的差不多了,这件事儿他绝对不能承认。
  “事到如今,还要与我装是吧?”何福殷坐在上首,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你把昧下的银子一个子儿不少地吐出来,否则,你今天恐怕就得横着出去了。”
  何福殷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毫无手段的,刘财想起之前何福殷的手段,不禁打了个寒蝉,但是又想到赌坊那些人的穷凶极恶,他还是决定咬死不能承认。
  刘财膝行几步,抱着何福殷的大腿哭诉道:“老爷,小的一枚铜钱都没多拿啊!小的哪里有那个胆子?而且您对我那么好,我何苦来哉要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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