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忍住万般情绪:“跟师父回去。”
  谢无忧的倔劲儿却上来了:“我就不回去,师父,你让我走吧。”
  让我走吧。
  走吧。
  走。
  西门吹雪的耳边回响着这声声刺耳至极的声音。
  他的内息本来就还没有完全恢复,知道谢无忧在风雪夜离开山庄之后就彻夜赶路追了上来。来到破庙外却看到谢无忧正在与陌生女子亲近,而那女子竟然想要害他!惊怒之下他立即朝着那女子出剑,却被这孽徒给挡了下来。此刻,孽徒又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意回去,不愿意再与他日夜相处,不愿意再见到他……
  几番打击折磨之下,就是西门吹雪也承受不了。
  他咬紧牙关,内息剧烈翻滚,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却被他强行咽下去。
  他要保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随便你吧。”他冷冷丢下一句话,咽下喉咙里再次翻涌上来的甜腥味,转身朝着破庙之外走去。
  今晚那女子出手被他阻止肯定不敢再继续,至于明日……明早便让柏叔走一趟吧……
  西门吹雪终于在人生中首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养儿长操万年心了。
  白色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腰背挺得笔直。
  留下谢无忧这狗徒弟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他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外面的风雪好大啊,呼呼的吹着,好像一直吹到了他心里。
  叶秀珠此时方才惊魂定下来,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眼神复杂:“原来你就是西门吹雪的徒弟,三年前打败了我苏师兄的那个小子啊!”
  谢无忧打起精神看向她:“抱歉,之前我没有告诉你。”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叶秀珠很是大气的摆摆手:“何况你刚才还在你盛怒的师父手底下救了我呢,西门吹雪的一剑,我可接不下来啊。”
  谢无忧愣了:“我师父他,刚才是朝着你出剑的?”
  “是啊,我能感觉到那股杀气是冲着我来的。那种立在生死之间的感觉太可怕了,我绝不会弄错的。——不过我没有得罪西门吹雪啊,他为什么那么恨我?真是奇怪……”叶秀珠喃喃自语道。
  谢无忧突然浑身一震,立马捡起剑来,匆匆对叶秀珠说道:“抱歉我要去追我师父解释不了太多了,天亮了你就赶紧走吧,别再遇到我师父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人已经冲出去了。
  叶秀珠站在原地,一瞬间眼神变得冰冷起来,抿紧了嘴唇。
  “算你小子走运……”半晌之后,她低声自语道。
  “师父——”
  “师父——”
  西门吹雪的马走得并不快,谢无忧很快骑着马追上了他。
  两匹马儿在风雪暗夜里并肩而行,还友好的碰碰毛绒绒的大脑袋。
  ——你被神经病少庄主骑出来了?
  ——是啊,你被神经病庄主骑出来了?
  唉,难兄难弟哦……
  西门吹雪穿得单薄,依旧是平时的一身白衣,并没有穿外面的大衣服。谢无忧脱下自己的大氅递过去,他没有接。
  不止是没有接衣服,也没有看谢无忧一眼。
  谢无忧只好收回手,把衣服搭在马儿背上:“师父,对不起刚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是在对我出手……可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随便对叶姑娘出手啊,她怎么得罪你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给她道个歉,刚才把她给吓坏了……”
  谢无忧确实是无法理解西门吹雪为什么要对才刚刚见面的叶秀珠下杀手,要知道西门吹雪武功虽高,却并不是个滥杀的人。甚至他还会为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报仇,可以不辞辛苦远赴千里之外去追杀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世人都说西门吹雪虽喜好以暴制暴,却仍旧是个顶天立地的侠客。
  所以,谢无忧是真的不懂今晚的师父怎么如此失常。
  殊不知,听了他的话之后,西门吹雪强压下的血都控制不住了,咳嗽一声猛然一口血喷了出来。雪雾中乍然出现一团粉雾般的血花,随着细碎冰雪纷纷扬扬的飘落。
  第7章 吹雪与无忧(7)
  看着师父再次吐血,谢无忧吓得脸都白了。
  “师父,你的内伤没有好吗?伤还没有好你怎么就跑出来了,唉,你是要急死我吗……”
  ……
  西门吹雪想象过自己的死亡。
  或是在决斗中死掉,或是被寻仇的人杀死。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个道理他懂,也完全可以接受。
  ——但他接受不了,自己有天会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活活的气死。
  什么叫做自己要杀他?自己为什么要杀他?
  这孽徒竟然会这么想自己?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越想越气,越气越忍不住想,西门吹雪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止不住的朝着马下坠去。
  还好狗徒弟眼疾手快,连忙一个翻身接住了落马的师父。
  两匹马儿也乖巧的不走了,停下来,两个大脑袋四只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们。
  ——能不能别闹了?啥时候回去啊?这还在下雪呢冷不冷啊?
  谢无忧接收不到四只马眼睛里传达的讯息,他只是看着怀里的师父。
  积雪反射着淡淡的白光,环境依稀可见。
  师父他,他好像又晕过去了?
  唇边血色侵染,脸色煞白,这样的他安静躺在自己的怀里,格外脆弱,跟他印象中那个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师父完全不一样。
  可他又确实是自己的师父。
  狗徒弟到底还是挂念师父的安危,只是稍微恍神了一下,就抱着师父上了枣红马,双腿一夹马腹,催促马儿赶紧回去。
  庄子里的马匹都训练良好,枣红马载着他们师徒俩,另一匹白马自动跟上,踢踢踏踏的冒着风雪朝着万梅山庄跑去。
  谢无忧一只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师父。西门吹雪以斜坐的方式,整个人都被圈在他的怀里。
  怀里的师父此时显得格外的安静而温柔,只是蹙起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下去。
  雪花漫天飞扬着,寒风呼啸。
  谢无忧身上的大氅格外宽大,足够他把大氅下摆扯过来,完全包裹住怀里的人。
  清冷梅香也包裹着他。
  感受着怀里的人实实在在的份量,谢无忧只觉得内心格外满足。
  师父的气息有些紊乱,但内息还算平稳,应该只是内伤未痊愈的缘故,没有大碍。
  所以此时他才能分心胡思乱想。
  墨狐皮的氅衣与雪白的锦缎纠缠在一起,迎着漫天风雪,好似永远也不会分开一样。
  这样一想,就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可还是不够,他内心的空洞还是没有被完全填满。
  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似懂非懂,又不敢去懂。好像若是真的承认自己懂了,那么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万梅山庄到了。
  门口灯火通明,原来是柏叔带着家丁们等在门口。看样子要是他们师徒俩再不回来,柏叔就要带着家丁们去找他们了。
  “哎哟喂,庄、庄主这是怎么了?”柏叔连忙迎上来,震惊而担忧的看向谢无忧怀里的人。
  西门吹雪面对过那么多强大的敌人,从未倒下,想必被抱在怀里带回家还是第一次,柏叔都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少爷,庄主他……”老管家花白的胡须都颤抖了。
  谢无忧连忙开口安慰柏叔,就怕他老人家吓得也昏过去了:“没事没事,师父白天练功岔气,我帮他理顺了。他没有时间疗伤就追着我出来,可能是我说的一些话把他气到了……”
  狗徒弟越说声音越小,这怎么听着,自己如此的不是东西呢?
  惭愧这才浮上来,他不禁愧对师父,也愧对深夜等到门口的老管家。
  幸好看着他长大的柏叔完全了解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呼着家丁们散开,他亲自打着灯笼送师徒俩回去。
  把师父抱到他的房间里,安放在床上,谢无忧就让柏叔回去了。
  老管家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柏叔叮嘱几句之后,也就离开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与仍在昏睡的师父。
  谢无忧替师父脱下鞋袜,褪去外衣,解开发髻,再用被子严严实实的把他盖住。
  师父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了。
  也是,内伤未愈又顶着那么大的风雪来来回回的,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的。
  谢无忧越想心里越是难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就坐在床边把师父冰冷的双脚抱在怀里,给他取暖。
  暖着暖着,西门吹雪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一眼看到孽徒讨好的抱着自己的双脚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小狗:“师父师父,你醒了?”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着他:“放开我,出去。”
  声音里好似凝冻着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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