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彼时已是深夜,就算是灯火通明的医院内也静的出奇。
家属等候区里没有人也没开灯,一排排空椅子上坐着死气沉沉,黑下去的夜幕连同着最后点勇气也被吞噬。
独站在手术室外的司听白抬起头,长久地望着那亮着红的【手术中】。
刚刚还强势蛮横的戾气在此刻化作乌有。
右手开始无意识地颤抖,从内心底处蔓延上的恐惧将司听白包裹住。
长长地舒了口气,少女素来直挺的脊骨也颓下去。
在过去的十几年人生里,司听白还从未体会到过这种感受。
即使分出来一部分怒气到黎姿身上,但那埋藏在更深处的烦闷仍旧堵在司听白的心口。
不知道为什麽,她此刻竟然有些害怕。
原以为横在自己跟程舒逸间最大的问题是过去和周昭,但现在看来,所有问题的纽点似乎都在自己身上。
回想起程舒逸姐姐那久不能好的病,惨死在十年前却一直以失踪者身份埋在自己坟茔下的周昭。
绑架案更改掉的似乎并不只有司听白一个人的人生。
那夜山雨吃下去的也不只有周昭一个人的性命。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那个人做下的,司听白不知道自己该怎麽面对程舒逸。
右手的颤抖蔓延至全身,绷直的双腿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在即将跌下去的时候司听白下意识抬手扶了一下,才不至于狼狈地跪下去。
即使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够狼狈了。
那单薄的舞台服上沾满了鲜血,就连脸颊上也残存着程舒逸的血色,脖颈间的泪痕已风干,皱巴巴的衣领和沾满灰尘的裙摆。
刚刚那一摔,虽然没有明显出血点,但直面大地的背脊上也还是跌出了青紫。
闷在皮肉之下的痛泛上来,直抵心脏。
眼眶里的情绪再也承不住,无声的泪滴落下来,头顶手术灯闪烁,司听白突然想起程舒逸。
在自己离开她的这半年里,程游历又发过几次病,没有自己陪伴的程舒逸又独自挨过几个长夜呢。
或者往更前面追溯一些,自己缺席程舒逸人生中的十年里,每个程游历被抢救时签下病危通知书的程舒逸,她独自咽下了多少委屈和恐惧呢。
如果这一切的苦难根源是自己带来的……
司听白不敢再继续深入的想下去了。
她跟程舒逸之间的波折已经够多了,现在得到的一切都太不容易了。
如果事情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如果这一切的背后主使,如果程舒逸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自己……
司听白突然觉得自己丧失了呼吸的能力,那股浊气抵住她的胸腔,叫她吐不出又吞不得。
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要就此窒息过去时,眼前的灯灭掉了。
护士拉开了门,随即躺在床上的程舒逸被推了出来。
那股子浊气在看见程舒逸的脸时,奇迹般消散了。
强撑着扶墙站起来的司听白把护士吓了一跳。
看着眼前面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人,医生忘了要说的话,下意识问:“啊,您还好吗?”
“她呢?”司听白的视线落过去,平静睡着的人看起来像一触即破的瓷器,苍白得让人心疼:“她怎麽样?”
程舒逸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总学不会好好对待自己。
相识短短一年里,这已经是程舒逸第二次严重到进医院的程度。
司听白不敢想象,在自己未曾参与过的那十年里,程舒逸又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时刻。
“病人的状态已经稳定了。”医生看着司听白,很轻地叹了声气:“手背的伤口已经处理了,被后视镜撞击到的腰椎没有伤到骨头,突发性昏厥是情绪过激导致的,再加上病人严重休息不足和营养不良,家属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一些的。”
讲不出话的司听白连连点头,将叮嘱的话全部记下。
营养不良,休息不足,情绪过激。
这三种每一项似乎都是直接跟自己挂鈎的,司听白自责又内疚,她以为自己带给程舒逸的更多会是开心。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能给予的只有伤害。
“家属也别太担心了。”医生看着司听白表情里的痛苦,轻叹了声道:“病人休息休息就好了,明天就能醒过来。”
只能做出点头回应动作的司听白紧紧攥着病床的把手,跟着医生和护士一起将程舒逸送进病房。
在临走时,医生还是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那您需不需要也处理一下?”
她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那干透的血色很是骇人。
“我没有受伤。”
司听白垂眸看着自己的满身狼狈,自嘲一笑:“我身上的血,是我爱人的。”
这些看似恐怖的痕迹并没有带来伤害,因为所有的伤口都是程舒逸在承受。
脸颊和衣服上的血都是程舒逸的,经过时间的风化,鲜红血色已经暗淡,变成了干巴巴的结块。
“啊,这样啊,”见人没有要配合的意思,医生也不再多说,只是道:“那您早些休息,那边有浴室和病号服,可以先把衣服换下来。”
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总归是不好受的。
“谢谢。”司听白的视线始终落在程舒逸身上。
即使是道谢也没有分出半点眼神给医生,直到病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彻底静下来。
司听白抬手关掉了刺眼的灯,房间里骤然黑下去,留给程舒逸一个舒服好睡的环境。
程舒逸睡眠浅,一丁点动静都会惊扰她。
但此刻不论是灯还是刚刚的讲话声,程舒逸都静静躺着没有反应。
独坐在黑暗中的司听白没有听医生的话,她守在程舒逸病床边* 一步不肯离开。
直到窗外天光大亮。
数不清第几次从腿上载来酸麻的感觉,司听白始终没有挪动过一步。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将呆呆凝望着的人拽回神。
司听白掏出手机看着最新消息。
【黎姿:老板,司总已经到医院楼下了,一起来的还有盛总。】
阅读完这条通风报信,司听白将手机收进口袋里,抬眼看向仍旧睡着的人。
这应该是程舒逸为数不多的久睡时刻。
似乎每次都只有在医院里,程舒逸才能得到片刻安睡时光,旁人唾手可得的最普通的东西,却是要程舒逸以受伤代价为交换。
回想起自己昨晚的猜测,司听白自嘲一笑,抬起手为人掖了掖被角,才挪动着酸痛的腿走了出去。
她仍旧穿着那浑身是血的残破脏衣衫。
经过一夜的风干,血迹已经黑透了,在太阳光下看起来更加可怖。
但这正是司听白要的效果,她拖动着酸麻的腿,等在电梯边。
……
……
“等下不许讲话。”司明裕看着跳动的数字,冷声道:“也不许对念念动手和发脾气。”
昨晚接到黎姿电话后,司明裕就要往京城赶。
但是她临时调不动航线,最快一班飞机也是今天上午,着急心切的司明裕开了整夜的车。
才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抵达江城。
这座让司明裕生不起半点好感的城市,司听白才短短来了不到一年,就连续受伤这麽多次。
盯着即将抵达的楼层数,司明裕暗暗下定决心。
这一次,不论司听白再怎麽抗拒,她都将带她回家。
站在身后的盛南辞双手揣兜,不屑地哼了声:“谁稀罕跟她发脾气。”
昨晚的通知盛南辞根本没信,既然是要签病危,为什麽不是医生打的电话。
那通报道没能发出去,司听白肯定会绞尽脑汁想别的办法。
算盘珠子都快要蹦到脸上了,也就司明裕这个傻子会信。
叮——
电梯停靠,就在门开的瞬间。
司明裕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只手就探了进来紧紧攥着她的衣领,蛮力将她扯了出去。
刚刚还不屑的盛南辞瞬间急了,她看向那双手的主人,不正是那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司听白麽?
“我说过你敢动程舒逸,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司听白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人,如果视线能杀人,眼前人恐怕早就被司听白的眼神给千刀万剐了:“我都会不留余力弄死你。”
几乎是数着电梯楼层的跳动,门开的瞬间司听白就出手了。
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蛮力,生生将一个成年人提了起来。
一夜未眠的人此刻浑身是血和灰尘,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暴起青筋的双手攥紧着司明裕衣领,姐妹二人的身高差距在此刻让司听白完全成了压制的那一方。
打出生起就养尊处优的司明裕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司明裕更没想过现在这样扯着衣领的人会是被自己珍视疼惜的司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