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泱儿也喜欢你的昀蓁姨母,是不是呀?”聂绮瞧了一眼老太爷尚且和善的神色,笑着道。
  霎时间,兰昀蓁有些走神,待到她再抬眸时,却恰好看见对面聂锦枝那副凝着她,却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
  她仍因着聂理毓的死而对她心存芥蒂,这点她心中很是清楚。
  “孩子有些困了。”怀中白白软软的泱儿倚着她,较先前安静了许多。兰昀蓁唤了保姆过来,将邵泱抱去睡觉。
  屋外的庭院里放着爆竹,噼里啪啦地轰然作响,餐桌边,二少爷聂理司坐于聂缙右手边,此时正顺着父亲抽绎出的话题同老太爷说着自己的见道。
  苦心竭力培养出来的长子虽没了,但幸好姨太太所生的次子亦有锋芒。
  新硎初发,总是叫人欣慰的。
  兰昀蓁的目光淡淡瞥过笑容可掬的聂缙。
  “三小姐,您当心。”丫鬟托着盘子,欲将新菜放上桌。
  兰昀蓁瞧了一眼,侧身避了避,另一丫鬟见空隙出来了,便用毛巾裹住炖盅,端着菜往桌中央搁去。
  那道参鸡汤稳稳当当地自她身旁而过。
  其实鸡汤本是散发着着鲜浓可口的香气的,且汤盅离她并不算近,可她偏是蓦地嗅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荤腥味。
  “……”兰昀蓁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是五脏六腑都被搅动到一处,叫人反胃得难以忍受。
  她强忍着面上的不适神情,忙拿手帕作擦拭唇角的动作,又稍低下头,以此遮掩住下半张脸庞。
  情况似是好了一些许。
  兰昀蓁挪开帕子,瞧见那鸡汤已被放在了大圆桌的中央,离自己甚远。
  本以为就此便结束了,可当旁人将圆桌转动起来去夹菜,那一道道南乳酥肉、黄焖鱼翅以及红烧肘子同其余浓油赤酱的肴馔流转过她面前时,她却又莫名地恶心起来。
  胃中有些反酸,她用帕子掩着唇干呕了两下,却丝毫不得缓解。
  “怎么了?”身旁的贺亥钦瞥见她脸色泛白,微拧起眉。
  “许是方才在外头受了风寒,有些咳嗽罢了。”兰昀蓁将帕子攥进掌心里。
  “我去楼上添些暖和的衣物。”她利落地起身离席,经过楼梯口时,将瞧着她且一脸担忧的弥月也悄然招去。
  第65章 绮梦遗香痕(2)
  卧房的盥洗室里, 兰昀蓁俯身撑在流理台边,正呕吐得厉害。
  弥月焦急地立于一旁,一面为她将发丝挽起, 一面又沾湿了毛巾为她擦脸:“小姐今日是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身子这般不爽利。”
  兰昀蓁方才本就未吃多少饭菜,如今又呕又吐,反倒将胃里的东西全然哇哕了出去。她漱干净口, 方觉那股腥味淡了些:“许是天气转凉, 不慎害了病吧。”
  弥月为她揾拭着唇角, 半是忧心, 半是犹疑道:“小姐,这不像是害病,反倒像是……像是害喜呢。”
  兰昀蓁一听, 握着漱口玻璃杯的那手顿时便愣住了。
  弥月瞧她这副神情, 觉自己说中的概率更大了,一瞬间焦眉忧眼起来,于心底里深深地犯愁。
  若当真是有了孩子,那小姐是该留下还是不留?若真打算留下, 又该如何留住?
  此时她都未曾与三姑爷同过房,饶是千方百计也无法瞒过他……就算能瞒天过海, 待到孩子出世后, 难不成当真要管三姑爷唤父亲么?
  弥月头疼地思索着, 于心底愈发地埋怨起那位远在天边的贺少将军来。
  这可真是害死她们家三小姐了!
  兰昀蓁不知弥月心中的百般纠结, 她怔忡地瞧着鎏金镶边镜中自己的小腹, 缓缓抬手, 轻抚在上面。
  这两月里, 她的确迟迟未有来月信。
  从前在国外读书时她便经常因学业上的压力而如此, 本以为这回亦是因近来医院里事务繁多, 自己毫无歇息地连轴转所致,可当弥月说出那番话时,她却有些迟疑了。
  兰昀蓁低首看着自己的小腹,那处仍旧平坦如初,毫无动静,可当手掌拊在其上之时,她却莫名地觉得暖心。
  “我要去见一见青锁。”兰昀蓁镇静道。
  盥洗室外忽而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响,一抹高大的黑影映于雾面玻璃门上:“昀蓁,你还好么?”
  那声音是贺亥钦的。
  许是见她久不下楼,他心中已生疑了。
  “我的妆花了,要重新画。”兰昀蓁淡然回道。
  玻璃门不再被敲响了,门外的那人默了三两秒,方道:“菜要凉了,快些下楼吧。”
  听着离去的脚步声和那道房门关上的声响,兰昀蓁偏过头,朝弥月低声道:“青锁在铭德里与那群学生一同过年,你今夜便从后门悄悄地出去寻她,届时要她约……”
  弥月听罢,忧心地点了点头,仍是照办去了。
  望着弥月离开的背影,兰昀蓁心中沉吟少顷。
  她要尽早知晓结果,愈快愈好。
  ……
  “你要去医院?”
  卧房里,贺亥钦方解开衬衫上的顶两粒扣子,欲将寝衣换上,听见她如是说,转过身来拧着眉看向她。
  “老师方才打电话到府上,说接了一位急诊病人,需尽快手术。”兰昀蓁自若地收拾起过夜用的衣物,她瞥了眼贺亥钦置疑的神情,淡淡回道,“电话是老翟叔接通的,现今老太爷亦知晓此事。人命关天,他老人家自也愿我为府上挣得一个好名声。”
  兰昀蓁将皮箱拉好,提起欲走,却被贺亥钦迈着大步而来,抬手摁住:“我送你。”
  她仍握着皮箱的提手,侧头定眼瞧他。
  “不是要去医院?夜深了,还是我开车送你更为安全。”贺亥钦忽视那道淡漠地目光,微笑回她。
  “你愿意多跑一趟,我自不拦你。”兰昀蓁松了手,任由他将那箱子提起。
  直至到了医院,她已立身诊室的窗台边,稍稍揭开窗帘布,却仍能瞧见那辆深黑的别克轿车停于楼下,只是将车灯熄灭。
  新年之际,有人深夜突发疾病来医院看诊,自是真的,不过病情算不上危急,她亦是提前知会了高仲良,拜托他助她今夜离开聂府,才会有如今这出。
  高仲良是她在医学上的恩师,亦能视作她人生中的半个父亲。
  当初聂老太爷执意让她嫁给贺亥钦时,他还为此事气得在家中同兰坤艳大吵了一架。他愠恼后者身为老太爷义女,为何不肯出言救自己的干女儿于水深火热之中。
  兰昀蓁亦知晓兰太太有自己的苦衷。她虽是聂岳海的义女,但终归是外人一个,府中的大事她亦插不上话。
  兰昀蓁低眸睨了眼那辆车,将窗帘放下,先去诊治了那位并非“急诊”的病人,又将值班室里的台灯揿灭,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方瞧见那辆轿车静静地驶离了。
  贺亥钦瞧似是位笃行君子,实则疑心深重。此时她不愿同他亲近,他知晓是因贺聿钦的缘故,便尤甚了。
  ……
  丹桂第一台旁的一间药铺里,青锁正立在后门口,徘徊地焦急等待着。
  蓦然抬手,瞅见那一抹纤薄的身影,她停住脚步,忙朝她招手道:“这里!……你怎地这时候才到?”
  兰昀蓁同她自后门上了药房二楼,一面歇了口气,一面回道:“贺亥钦盯我盯得紧,一时间不好脱身。”
  “他倒闲得发慌。”青锁听了,两条柳叶眉细细地颦起,又轻声道,“那位郎中已等候好一会儿了,听说他的嘴极严,不露一丝风声,把脉亦是极准的,不足月的脉象都可探察出。此次若非你愿开出高价,恐怕他是不会在过年时候出诊的。”
  青锁口中所说的那位郎中,乃是梨园里的脸熟大夫。
  戏中之人有多少的风花雪月?良辰美景,缠绵悱恻,难免闹出些人命。名噪一时的梨园戏子亦要名声,不愿在医院里出头露面,毁坏了自己的前途,只好私下里悄悄寻来郎中,开一两副药,草草了事。
  眼下,坐于二楼阁楼里的那位郎中便是经风雨、见世面的内行人。
  “我晓得的。”兰昀蓁将宽大的蕾丝边绒线帽檐又压低几分,她扯了扯围巾,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掩起来。
  青锁推开了门,房间里有位留着连鬓胡子的郎中坐于诊桌前。后者似乎是对这类事务了然于心了,只淡淡看了她二人一眼,便未再多瞧。
  阁楼虽小,但里面的桌椅药材却一应俱全,想来也是有不少人为着这件事来寻他的缘故。
  她二人进去坐下。
  兰昀蓁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四周,只见此处摆放着成墙的中药斗,芳香类的草药散发出淡香,莫名地令人心神宁静下来。
  她将手臂平放在桌面,手腕垫于青花脉枕之上,老郎中屏息着,先是布三指把脉,而后再用一指诊其余两脉。
  “可是有两月未来月信了?”老郎中将手从的她腕子上挪开,扶了扶滑落在鼻头的老花眼镜,兀自地提起笔,觑眯着眼,往一旁的笺纸是沙沙地写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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