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换几样东西吃吧。”贺聿钦看着她,“可还有旁的想尝尝的?我去买回。”
兰昀蓁微微起身,执意拿过那柄匙子,轻搅动着瓷碗中的粥水:“俗话说,食适可,勿过则,几样甜食实然让人难以应付,但只尝其中一样还是尚可的。”
米黄的甜浆粥顺着时针方向被缓缓地拌匀,稠乎的粥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金桂碎沫,此时正一点点地浸润于粥中,隐约漫溢出淡淡的桂花清香。
贺聿钦放松着坐姿,靠于椅背,静静地瞧着她小口呡粥。
不知怎的,他便想起来她的种种喜好。
她喜甜食,好文学诗集,梳发时颇爱用玫瑰发油,最是呵护那柄紫檀木梳……
他欲再了解她多些,她所厌所喜的,她铭记背负的,哪怕这仍需花上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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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照看荣太太的术后康复,兰昀蓁原计划于北京待上两周再返程。
可到了第十日,她却意外收到了自兰府发来的一通电报。
电报语简易赅,文言字句皆显兰太太的口吻,报上道,她近些时日心悸得厉害,望她早日返沪,以解心中不宁。
说来蹊跷,兰坤艳的心悸早已不犯多年,此时突言不适,属实让人多生思虑。
兰昀蓁的心中虽尚怀疑云,却仍依着电报上的嘱托,搭乘最早一班的火车匆忙返沪。
此刻的她,坐于兰府主卧的床榻边,执听诊器为兰太太听心音。
房间里悄静,兰坤艳蹙着眉躺于床榻,瞧似头疼地将手搭在软枕上支起脑袋。
兰昀蓁于一旁安抚着,只听闻听筒那段传来的心音平缓而有力,节律亦齐整。
既然兰坤艳身体无恙,那此番急遽将她叫回,又是为何事?
耳畔不歇的心跳如摆钟上僵直走动着的秒针,唯那声音是怦怦作响的,似是一枚定时炸弹,迫使人加紧思谋。
兰昀蓁垂眸敛去眸底的情绪,满腹疑云在一瞬时忽而便消散解开。
真正叫她返沪的,或许并非兰坤艳,实是另有他人。
而能说动兰坤艳如是做之人,全上海滩,除开聂府中她认作义父的那位老太爷,又还能有何人呢?
兰昀蓁将听诊器收起,一面叮嘱道:“您身体无大碍,至于心悸,可是近来‘□□’烧得多了?那东西百害而无一利,您还是少用为好。”
“我心悸不已,哪是跟那东西相干?”兰太太的头稍稍偏过来瞧她,面上画的那两道细细的长眉依旧是颦起的,“你同干妈讲实话,你此番北上,究竟是做什么事去了?”
心底的猜想在此刻终是得了印证。
第60章 戚乐转相寻(6)
先前去时, 她便已想好了,此事若被人发觉,届时该如何寻周全。
所幸返沪后第一个见面的人又是兰坤艳, 她在这位待她亲善的干妈面前总是自如的:“昀蓁去见了一位友人……此人,老太爷大抵是不喜的。”
“你既知晓你祖父喜恶,又何必再给自己惹事招非?”兰太太的眉心皱得愈深了, “老太爷有意与贺家大房结亲, 现今不知盯你有多紧!”
“可总归, 北上为荣太太主刀手术一事是真。”兰昀蓁缓了一缓, 接着问,“莫非干妈也觉着,这贺亥钦可成我良婿?”
兰太太忽地被她问住了, 如鲠在喉地欲说又止, 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蓁儿,你若不想嫁给他,干妈如何不能替你去同老太爷说情?可此事做主之人,并非你我。”
她沉吟半晌:“几日前, 老太爷遣人来问我那位荣太太的事儿,我便晓得, 他终是对你起了疑心。”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的下场?”兰太太转眸看着她, “她是大太太所出的女儿, 与你大舅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在聂家, 此等身份, 今后有多少荣华富贵可享?可她偏偏忤了老太爷的意愿, 不惜逃婚私奔, 亦要同你父亲那书生在一处。”
“……蓁儿, 我本盼你忘却这些,今时今日,却又望你记得此事。”兰太太握住她的双手,“你母亲,着实是未过上她本该享受的日子,你是干妈心疼长大的,干妈不希望你复蹈她的前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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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老太爷,好好地认个错,你虽同我姓了‘兰’,可终归骨子里淌的是聂家人的血,他老人家亦是疼着你的。”
离开兰府时,兰坤艳卧在床榻上,抬手轻抚过她的脸庞,目光温和地同她如是说道。
兰太太终究是错了。
她的骨子里无一滴血同聂家人相干,聂老太爷亦非那般偏疼孙辈的慈长。
是以,在她走进聂家祠堂前,遇见立在祠堂门外的聂之仪时,后者以一种哀怜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来此处,又是为何?”兰昀蓁站定在祠堂门口,侧过身稍朝着她。
聂之仪的细眉微微耸动,似乎欲颦起,却又懈下了。
她就这般望着她,又不答反问:“你可知,是谁告的密?”
这次,换兰昀蓁的眉头颦蹙了。
“三小姐。”老翟叔从祠堂里走出,将这段对话戛止,他瞧见她二人相对而立着,朝兰昀蓁平静道:“老太爷在内,三小姐还是进去吧。”
兰昀蓁颔了首,却仍立于原处,眼眸依旧看向聂之仪。
后者未再往后续说,她却隐约觉察到,她眸光里的那份悲悯。
悲悯……?
何来悲悯?
一股怪异之感在兰昀蓁心底蔓延。
“三小姐,请吧。”老翟叔催促道。
堂姊妹二人的目光于凝滞的沉默之中交汇少顷,终了,兰昀蓁率先收回视线,迈了步子,踏入祠堂。
……
初入祠堂,便闻得三足青瓷炉中烧着的袅袅香火气息,放目看去,映入眼眸的皆为刻有聂府宗族先辈名讳的黑檀木灵位牌。
灵牌之多,乌泱泱地层叠于香案后方,摆列四五层高,似是团簇黑云欲压城,颇有风雨飘零,瓦断垣残之势。
最前一排的灵位两侧置有烛火,此时尚为午时,无须点烛,兰昀蓁只瞧见那冰冷的惨白蜡烛身遭附挂着凝固了的烛油,略灰白的烛油呈下生之态,堆摞出诡状殊形,奄奄待毙,甚是怪谲。
“……老三亦是忧心她做出傻事,好在兰家那边的电报将她截下,不至让她重蹈当年阿绫的谬错,酿成私奔大患。”
祠堂东楹隐约有熟悉的人声传来,携着重叠的步履声,她望过去,瞥见楹柱后渐显全貌的那张脸孔——走出之人乃是大爷聂缙,他正偏过头,略躬着腰,同身旁的老太爷讲话。
“大舅……”兰昀蓁轻唤。
闻言,聂缙淡淡掀眸瞥了她一眼,身旁的聂老太爷将拐杖掷于地面,不再往前,他便也随之停下步子。
“何时回来的?”聂老太爷立身原处,双眸盯着她,右手掌拊于紫檀木文明杖的狮头杖柄之上,将其摁住,不得动弹。
杖柄以红玉而雕,刻作饕餮血口的狮兽,玉色赤红,衬得那狮首狞恶凶厉,似是裂眦嚼齿。
“本该在昨夜收到干妈电报时便赶回的,只是当时夜深,车站已无火车,是以乘今朝的头一趟列车返沪。”兰昀蓁回道。
聂老太爷微微眯了眼眸:“我还以为,你自参加了那场擢升宴后,便在北京流连忘返了。”
耳畔传来那使人刺耳心惊的“擢升宴”三字,兰昀蓁的心不由得滞了片刻。
若是聂老太爷连擢升宴一事都知悉,那只能说明,她早便被旁人盯住了。
不知老太爷究竟知晓多少,兰昀蓁先将那份无关紧要的事实托出。
“您老既如是说,孙女思来想去,也觉只有那桩事了。”她的思绪万分清晰,脸庞上浮着平静的笑,“荣太太因我为她顺利完成了手术,邀我前去参加荣府的宴席,她大抵不曾知晓您已为我相看好了贺家,竟唤了方家的侄子作陪,风言风语,或许便是自此处传出的。”
“原是闹了一出乌龙?”聂老太爷淡淡道。
“……孙女亦有处事不妥之处,才惹得……”兰昀蓁话未说完,一记掌掴却瞬然刮来。
那手掌力道之重,霎时间将她头打偏去一侧。
阴沉沉的祠堂里倏地死寂了,原先尚有人声,当下却似乎只余那记响亮耳光的回响。
事况变化得甚为猝然,饶是立于老太爷身旁的聂缙面上亦浮现几分惊愕。
“你果真同你母亲一幅模样!”聂老太爷手中的那尊红玉狮头绽露出猩红獠牙,如嘶喑怒吼。
兰昀蓁尚偏着头,一时之间,只听得左耳嗡鸣许久,再无旁音。
她欲将脸扭回去,可侧脸至颈部一线却似全然失了知觉,僵直地杵着。亦不知冰冷的时间又过了多久,她方听得聂缙说话的声音,随之袭来的,是左脸庞火烧火燎似的疼痛酸麻。
“爹,您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聂缙于一旁扶住老太爷,为其顺气,一边劝慰道。
“当今是何局势!你胆敢与贺家二房相牵扯?”聂老太爷挡开聂缙为己缓气的手,阴鸷着双眼盯她被打偏过去的侧颜,手执的紫檀木杖狠狠掷在她鞋尖前的石砖地面上,“你可是想要害死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