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二房里的小妹……”贺家二房里女眷极少,若要论起小妹,那不正是……
“扶楹,你可认得?”邵元菁见她思忖,于是问道。
兰昀蓁证实了心中所想,点头道:“曾经与五姨太在成衣铺中相识,后来有几回,她请我到府上给扶楹诊病。”
“你同二房的缘分很深。”邵元菁望着她温和地笑了,“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说道缘分深,兰昀蓁有一瞬在猜,她的所指是否刻意在点贺聿钦。
“司机可去接人了,需要我去楼下知会一声么?”她问。
“不必了。”邵元菁浅笑着摇头,“我跟聿钦说过,要他领扶楹过来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敲响,邵元菁捋平整了散乱的青丝,方叫人进来。
“大少奶奶,二少爷跟六小姐来了。”丫鬟立在门口通传。
扶楹很是开心地从门框边探出身子,朝床头道:“大嫂嫂!昀蓁姐姐!”
兰昀蓁朝她温和笑着,只瞧见她身后有一道颀长而笔挺的影子落在房间里,却不见有人进来。
那影子的轮廓很眼熟,她顷刻便辨认出是谁。
“扶楹,来,快过来。”邵元菁原先苍白的脸色终于浮现一抹红润,扶楹小步跑过去,烫得卷卷的两股肩发一颤一颤,被她亲近地揽到床边坐下,“上回大嫂嫂给你买的八音盒可还喜欢?”
扶楹用力点头:“今日来看望大嫂嫂之前,扶楹本想带它来的,可二哥讲这会吵到大嫂嫂歇息,就只好把它留在家中了。”
话到此处,邵元菁才发觉未见贺聿钦的人影。叔嫂有别,贺聿钦不好随意进到卧房里去。
“聿钦,你进来吧,无妨的。”邵元菁唤道。
贺聿钦从门外走进房间,第一眼便落在兰昀蓁身上。
他看见她倒丝毫不意外,大抵是方才听扶楹那一声唤,心中已经然知晓了。
兰昀蓁对他笑。
也不知是否是有意让二人相处,邵元菁拜托兰昀蓁瞧一瞧贺聿钦先前受的伤可好全了:“他鲜少居留上海,在此处信得过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更别提医生了。”
“元菁,我今日拿的药箱里只放了你要用的那些药。”兰昀蓁似是婉拒。
她与贺聿钦之间的事,终究是愈少人知晓愈好。
邵元菁一面拿手捏捏扶楹的小脸蛋儿,一面偏头看她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常用的药品家中都备着,待会儿叫丫鬟给你送去便是。”
再三推拒会过于明显,兰昀蓁只好应下来,丫鬟领他二人去到楼下的客房里。
客房里每日会照例燃香料,一来为了让客人下榻时闻见芳香倍感沁人心脾,留一个好印象,二来平日里客房久不住人,难免会觉死气沉沉,此刻香烟袅袅的,嗅起来多少添几分烟火气息。
贺聿钦立在门口处,将房门阖上,转身见兰昀蓁已搁下药箱,将其中需用到的药品一一取出来,不免失笑:“伤从去年到今年,再如何也该恢复好了。”
兰昀蓁抬头瞧他:“你自己总不留意,伤口反复发炎,检查一下倒也有必要。”
听罢,贺聿钦只淡然一笑,抬手一粒一粒解开外衣上的系扣,动作干脆利落。
兰昀蓁垂眸继续挑选着可用到的瓶瓶罐罐,待到视线再度被吸引过去时,贺聿钦已然褪去上衣,抽了一只椅子,搬到她身侧坐下。
“兰医生可否准备好检查了?”贺聿钦背对着她,那处靠窗,光线柔和,能让她瞧清楚他肩背上的伤痕。
她握着药膏的手一顿,偏头垂着眸,目光落在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上,久久不能离开。本以为有了上一回在洋房里上药的铺垫,这一次她心中会有底,可那夜是在昏黄的灯盏下处理伤口,完毕后贺聿钦又立即将衬衣穿上,以防吓到她。
这次很是不同,他的伤口就这般毫无遮掩、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日光之下。
由窗外透过的阳光经由乳白纱帘朦胧柔和,洒落在他的脊背上,将他的肌肉纹理都映得清晰。
上次在洋房的主卧里,她为他处理完伤口后,他匆忙穿衣,是因知晓他太多的过往,于她而言甚是无益。
而当下,他自己脱下衣裳,在她面前坦然将伤痕露出……那并不全然是伤痕,那是他在她面前最为真切柔软的一面。
他信任她,才会想让她了解自己。
兰昀蓁的柳叶眉轻轻颦了一下,抬手,指尖落于他后背颜色最深的那道疤痕上,沿纹路从左至右轻轻细抚过。
那一处在他后背左侧偏上,落刀处极近心脏。
房间里静悄悄的,贺聿钦感受到她的指尖携着微微凉意,有些颤抖。
“这道伤,是怎么留下的?”
“十七岁那年,我赴美前往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深造,临行那日,父亲来码头送别,暗杀者混在乘客之中,朝他开枪不得后,便持刀近身。”
“那一刀,你挡下了。”兰昀蓁陈述出他未道出口的那句。
贺聿钦未有言语,沉默便是肯定的答复。
那日在码头的危迫情景仍似历历在目,暗杀者受过专业训练,彼时以近身而搏,下手只会准而狠,若非当时他以身躯挡下,只怕那一刀会正中父亲心脏。
“一寸。”兰昀蓁主攻心脏医科多年,心脏在人体的何处她一清二楚,那道刀口若再往上挪三两厘米,便会刺中心脏,“……只差一寸。”
她有些后怕。
“所幸那时个子蹿得快,若再矮几分,只怕贺聿钦这个名字自此便会销声匿迹。”他似是寻常自侃,不愿房间里的气氛过于沉重。
兰昀蓁怎会听不出来他的用意?
她垂眸,手指静静抚在那条疤上:“在挡上那一刀之前,未曾想过会是何种后果吗。”
“间不容瞬之时,哪里想得了那么多。”贺聿钦微微侧头,“只知道父亲的命比我重要。”
“现在呢,也这般想吗。”她问。
屋子里的沉水香幽幽地烧着,愈燃愈浓。
第39章 若幸逢春令(2)
贺聿钦的答复是无声的。
他抬臂将手掌拊在左肩她的手背上, 将她的手握进掌心里。
从前为国、为亲,他甘愿舍生救父,而如今, 心中多了一个人,他要护国佑民国,也会护她周全一生。
……
再回到卧房时, 他二人听见其中传来稚嫩而清脆的念书声。
邵元菁的气色已较先前好了许多, 至少嘴唇上浮现着一层浅红血气, 正弯着嘴角, 全心全意地垂眸望着一旁给她念书的扶楹笑。
兰昀蓁抬眸与贺聿钦相视一眼,二人都看出来,她很喜欢孩子。
若当初她能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想来如今不会卧病在床, 成这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大嫂嫂,我不想读故事书了,我想给你念墙架子上的那本《山海经》。”扶楹自三四岁大时便不爱看同龄孩童喜爱的故事书了,贺聿钦到沪后第一次去看她时给她带去一本厚重的山海经, 她迷上了其中的奇珍异兽,对书里的插画尤为感兴趣。
邵元菁纵容地笑着应下来:“扶楹想念什么都可以, 不过那架子太高了一些, 你可拿得到?”
“我可以踩着板凳!”扶楹道。
“我来拿吧”兰昀蓁恰好立在墙书架边, 主动道。
那套《山海经》分上下两册, 由棉线装订起来方方正正地躺在宋锦做的秀丽书盒中, 被搁在书架那排较为中间的位置, 左右由其他的书目紧紧夹着, 抽出时难免有些费力。
兰昀蓁抬手按住书架左侧, 另一只手将那套书的书脊抽出来几分, 视线被遮挡住,她未瞧见一旁晃动着即将坠落的窄口花瓶。
“小心。”书架微响,贺聿钦立在她身侧,抬臂一把扶住倾倒的花瓶。铜鎏金花瓶的瓶底窄而浅,其中的水顺流出来,沾湿了他身前的一片衣衫。
兰昀蓁忙取出自己的手帕去擦拭:“可要去换件衣裳?”
贺聿钦转过身,垂眸温和瞧着她:“无妨,等一会便干了。”
倚在床头的邵元菁将一切收于眼底,她看着这两人面上的神情,温和地笑了。
下午医院里有事要忙,兰昀蓁需动身过去,贺聿钦打算送她。
“你不必担心扶楹,她在我这里吃过晚饭后,我会派人送她回府。”邵元菁一笑,低头摸了摸扶楹的脑袋,“留在大嫂嫂这里用了晚饭再回家如何?”
扶楹笑盈盈地点头应下。
寒冬里的贺府亭阁被渡上一层薄雪,浅灰的滴水瓦边纷纷结着冰挂,清莹秀澈,映照出园中的皑皑之景。
兰昀蓁不觉停住了脚步,她望着那间亭子,尤记得第一回到贺家老宅来时的情景。
那时的邵元菁尚不信她,将她晾在门外大半日,终了,还是贺聿钦碰巧回府,解她之困。
贺聿钦觉察到她视线,偏过头看着她:“在想何事?”
她轻轻摇头:“我初到此地时,元菁尚能下床走动,而如今她却病痛缠身,终日只在床榻上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