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瞧着她接过去,低首静静饮着,聂缇又忍不住轻喃道:“没想到去了这趟商宴,竟发生这种事,也幸亏你无恙,否则姨母这心中……唉,那刺客也真是胆大泼天了,在那种场合下手,也不知究竟受谁人指使,恐怕早便想好有去无回的了。”
  兰昀蓁停下手中的汤匙,身后的弥月见她忽地停下来,也愣了片刻,只瞧见她默了少顷,垂眸对聂缇道:“亦或许,那便是他的追求……总有些人,心中有即便豁出性命也想践行的夙愿。”
  听着这番话,聂缇望着她的双眼怔了怔,片刻后,微笑着抬手拂过她耳后将干的青丝:“好端端地怎地突然讲起这话。”
  “今日之事也真是叫你遭了罪,当时心中是不是惊怕极了?服下这碗茯神汤,今夜睡个好觉,早些将这件事忘了吧。”
  兰昀蓁对上她笑意温和的眼眸,淡淡微笑了下,点了点头,低头饮汤,不再说话。
  聂缇望着她的侧颜,心中仍是觉着沉沉闷闷的放不下心,转头嘱咐道她身后的弥月:“三小姐睡下之前,你要记着将房中的安神香点上。”
  弥月点头应下来。
  -
  这日,兰昀蓁再次到贺家老宅来给邵元菁看诊。
  她静静地给邵元菁测量着血压,心中却不由得想起,已有十余日未听到过贺聿钦的消息了。
  床上的邵元菁垂眸瞧了一眼手臂上捆着的橡皮囊臂带,觉察到她的出神,抬眸微微笑着,视线又落在她的脸庞上:“我这里,倒有一件奇怪事情。”
  兰昀蓁当即回过神:“是怎样的奇怪?”
  邵元菁眸底含着温浅笑意,不疾不徐地道来:“前段时日,我虽告知了聿钦,他兄长的归期未定,可他仍旧隔三差五便来上一趟,每次皆以寻兄长为由,但为避叔嫂之嫌,大多时候,他只在楼外亭阁里坐上一刻钟便离去。你听这件事奇怪不奇怪?自打你第一回来给我看病后,便有这种事了。”
  闻言,兰昀蓁握住听诊器的那只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听着充气袋下面动脉的跳动声渐渐转为微弱,眼眸扫过水银计上的刻数:“少将军频频来寻大少爷,想必也是有要紧的事务,多走动几回,倒也寻常。”
  邵元菁道:“是么,我倒以为,他是来与他想见的人儿偶遇的。”
  兰昀蓁低首一笑,只作听不懂她这话。
  邵元菁三番两次暗戳戳地话有所指,意思是告知她,自己早已瞧出来他二人间的端倪了。
  “不过他这一周倒还未踏进府里面,大抵是还在为那日死在酒楼里的好友操办后事。”
  兰昀蓁为她拆下橡皮囊袋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邵元菁给她解释着:“我是知晓你不会去害他,才同你直讲了的。”
  “那位逝去的唐军官,曾是聿钦父亲麾下的得意门生,老将军被同僚困于京内而不能离后,为保全他不受牵连,便主动与他断绝了来往。他呀,大抵是对那群人深恶痛绝才会有当日那般作为。”
  邵元菁讲着,轻轻地叹息了一口气,甚是感慨,兰昀蓁听完,垂首继续方才的动作,拆下她胳膊上的橡皮囊袋:“唐先生是忠义之士,这点从前我便看出来了 ”
  邵元菁问:“你认得他?”
  “在邮轮上。”兰昀蓁将器材细致拆下来,静静收好,“那时候,我们还有些许矛盾,我心知,以他的为人,日后他定会来寻我道歉,后来果真如此。”
  “邮轮上……”邵元菁思忖着这番话,默了片刻后,倏地看向她,眼眸里多几分惊讶,“莫非,那时他以你为质……”
  邵元菁的食指指尖不自主地偏向她,似是在替自己的唇问出接下来的求证。
  兰昀蓁抬眸宁静地与她对视一眼,垂下眸子,手中有条理地将东西一一装进箱子里,仔细上好锁。
  邵元菁何其聪颖,心底已然清明了,她将食指收回来,两只手掌一前一后平叠着搭在小腹前,望着她,缓缓道:“太冒险了。”
  兰昀蓁未接话,只是将一会儿输营养液要用的输液管与针头取出,将缠绕在一团的软管厘清。
  房间里静静地,只留细微的输液管纠缠又分离的声响。邵元菁低眸瞧着眼前这侧颜柔和,心头却坚韧的佳人儿——倒真也怪不得聿哥儿喜欢,她便似活脱脱地为他相体裁衣、定做出来的一样。
  “他如今三分失意,三分心伤,你不若多去看一看他。”邵元菁看着她开口道。
  兰昀蓁看了她一眼,后者接着细细地道:“我的意思是,在那种紧要关头下,有人愿意舍身救助唐培成,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宽慰?”
  ……
  聂府里。
  兰昀蓁低首望着案几上记下的电话号码。
  那是方才她找周缨馨要来的,号码通往所在地,乃是贺聿钦的住处。
  她人立在客厅的电话机边,手搭在听筒上,却迟迟未提起。
  身旁有三两丫鬟来来往往着打扫着屋子,不知其中哪一个又是聂老太爷安插在她身旁来盯梢的。
  兰昀蓁思忖了片刻,提起听筒,接线员温柔的话语声在另一端响起:“请帮我接……”
  片刻后,一阵细微的咔哒声轻响,听筒另一端换成了浅浅的呼吸声。
  对面无声许久,兰昀蓁想不通他为何在沉默,双手握住听筒,眼眸不经意间扫过周遭的佣人,低声温和:“我可否同你见一面?”
  听筒那端隐约发出嘈杂声响。
  轻微的混乱过后,传来的声音很是耳熟,但却是康修铭的:“……是兰小姐么?”
  兰昀蓁意外:“康先生?”
  “你要见聿钦?他现在不一定能见你。”
  “他……”兰昀蓁忧心。
  康修铭那段的电话线貌似被扯得绷直了一下,传回线路轻碰的声音,不知他回头张望了什么,他静默片刻后很快给出答复:“在愚园路。”
  “他不在贺老将军置办的……”
  康修铭嗯道:“他不在那处,他在这边的公寓。”
  贺聿钦为何又换了一个处所住?兰昀蓁不知。
  “你现在可要过来?你若到了弄堂口,我便过来接你。”康修铭接道。
  “麻烦了。”兰昀蓁当即应下,未再给自己犹疑的机会。
  她很担忧,唐培成的死会成为横亘在她与贺聿钦之间的一根荆棘,若不在荆棘扎入肉躯的早期将其拔去,只怕等到再次疼痛不堪而忆起时,尖刺下的皮肉都会溃烂,腐肉会将湮没整块皮肤。
  第30章 此生盼蟾弥(1)
  兰昀蓁将案几上的号码字条撕毁扔入垃圾篓子里, 屋外夜风很凉,她迅捷地拎上一件薄外衣出了门。
  身后府里的丫鬟小步赶上来:“天色这般晚了,一会儿便到饭点, 三小姐不若用过晚膳再走?”
  “医院里有一项急诊,我得去处理,不必准备我的那份。”她快速地回头, 淡笑回道。
  兰昀蓁未要府中的司机送她, 而是出了大门, 招呼了一辆黄包车, 匆匆地去了安和寺路。
  到那里时,夜色愈深,路灯的光线不算明亮, 她恰好看见弄堂里走出一道黑黢黢的影子, 那人的脸庞渐渐在焦黄的路灯光线下明晰,浮现出熟悉的五官轮廓。
  康修铭见了她,立在那处微笑着招手,她便跟过去。
  “看来我估摸得大差不差, 刚好碰上你下黄包车。”康修铭走在她身前一些许的位置带路,边笑着, 边领她往弄堂深处走。
  在她面前, 康修铭依旧扮出一副公子哥的闲散状态, 瞧着倒像是情况甚好的模样。
  兰昀蓁收回视线:“那日事后, 老太爷对我比从前更是留心, 出门若乘府中的轿车, 必会被他知晓行踪, 只好搭一辆黄包车离开, 中途到安济医院露过一面后, 又从医院后门换坐另一辆黄包车到了此处。”
  康修铭低声提醒她注意洋皮鞋下方浸在泥水中的青石板路砖,见她安然绕开,他调侃着回道:“由此看来,你与聿钦的处境相比,并不差到哪里去。”
  兰昀蓁摇头无奈一笑:“他这段时日可还……”
  “你不如一会儿亲自听他讲。”康修铭知晓她要问什么,微笑着提前截住了。
  弄堂口很小,窄窄一条道,蜿蜒至内里,高而深的砖墙映衬着黑压压的天色,有三两人家在门边点上了油灯,候着夜归的家人。
  虽处闹市,鱼龙混杂,但也恰好做掩饰。
  脚下坑坑洼洼的小路不知会通往何处,兰昀蓁跟在康修铭身后,从一弄绕去一条侧弄,又从一条侧弄钻进一条小侧弄,曲里拐弯。她跟在后面,心中暗自记下路线。
  康修铭回头微微瞧了她一眼,觉察她在打量,于是道:“你可晓得在那些人的悬赏名单上,他名字后跟着的金额是多少数目?”
  兰昀蓁的脚步缓下来,看着他,“十万大洋,他的人头。”康修铭简单道。
  “这年头光景差,多少人手中缺钱?十万大洋,已不是一笔小数目,欲杀他的人多了去。”他微顿了一下步履,待兰昀蓁跟上,“若遇刺杀,他总要有逃生的机会,这处弄堂弯弯绕绕多,如同迷宫,于他而言再有益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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