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宿亭云猜测或许是鹤延的家里出了事,假如鹤延不能说,那他就不再问了。
  然而他的包容只换来了更坏的结果,鹤延不许他外出,将他锁在家里。
  他突然变成了笼中金丝雀。
  可活动的范围不超过那个房间。
  宿亭云刚认识鹤延的时候,这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眉眼间带着淡淡的阴郁感,他不喜欢鹤延那个样子,所以常常会逗鹤延笑,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引得鹤延无奈地低头轻笑。在他的引导下,鹤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多了很多。
  而如今,一切都在倒退,鹤延的脸上又一次没了笑容,身上阴郁感更重,宿亭云感觉得到,鹤延很痛苦。
  夜里,鹤延偶尔会因噩梦而惊醒,总要紧紧地抱着宿亭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空缺的那一块。
  他们之间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
  原本温馨的小家,四处都透着冰冷的气息。
  白瓷盘摔落在地之际,宿亭云闻声走到房间门口停下,他看着鹤延,看着后者眼里第数不清多少次流露出来的痛苦之色,他看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片,忽然就明白了。
  ——鹤延痛苦的根源,就是他宿亭云。
  明明脚踝上的铁环已经戴了好几天,明明鹤延在铁环上裹了一层保护软膜,防止金属刮疼宿亭云的皮肤。
  明明做好了保护措施,宿亭云却还是觉得,这个铁环让他好疼好疼,疼到无法呼吸,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那天晚上,他向鹤延提了分手。
  亲吻里含着嗑破嘴唇而溢出的鲜血,和不知道谁先流下的眼泪,鹤延将他压倒在床,疯狂持续了一整夜。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他们身上的时候。
  宿亭云看着坐在他身上的鹤延,想要抬手最后一次抚摸这个陪伴了他七年的人,可他实在一点力气都没了,开口时的声音也实在沙哑得厉害。
  他对鹤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鹤延,放我走吧。”
  这段感情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他们两个人都越来越痛苦。
  那天,宿亭云坐上了宿江林来接他的车,透过车窗,最后看了鹤延一眼。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再没见过鹤延,没听到过有关于鹤延的半点消息。明明还在同一座城市里,却好像隔出了两个不相交的世界来。
  一开始满怀期待的恋情,到最后却以一地狼籍作为收尾。
  ……
  宿亭云从回忆里脱离,将脑袋上盖着的枕头拨到一边,他稍稍飘起,抬爪掀起帘子一角。
  一旁的宿江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看向他:“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拿什么吗?”
  宿亭云默了默,随后道:“我和鹤延分手,不是因为他不好。”
  他不在意鹤延囚禁他的事情,不管用铁链还是用皮绳,他都不在乎,鹤延囚禁他并不是要伤害他,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会怪鹤延。
  “我那时候觉得……我好像无意之中成为了鹤延的累赘,他因为我,过得很痛苦,他在这段感情里很不开心。”
  “我……”宿亭云忽感喉间一阵酸涩,他攥紧了身前的纱帘,“我猜想,他有秘密却不告诉我,无非是两个理由,要么是说了我不会理解,要么就是即便告诉了我,也无济于事。我太弱小,改变不了什么。”
  “这样的我,只会不断地给他带来痛苦。我很……喜欢他,不想他因为我,总是不开心。”
  宿江林放下电脑,将小团子从婴儿床里抱了出来,他看到一行清泪顺着宿亭云的脸颊一侧落下,无声无息地没入被单,不留有一丝痕迹。
  他心疼地抚摸着小团子的脑袋,“既然如此,那一辈子都不要和鹤延复合了,好不好?”
  宿亭云:“?”
  宿江林正色道:“痛苦的感情确实没有再继续的必要,离开鹤延,我重新为你找一名捉鬼师,助你夺回身体!”
  宿亭云:“……”
  坦白来说,他觉得宿江林这番话里,没有理智,全是私心。
  第47章 47 对不起,我错了。
  原本悲伤的氛围, 被宿江林这两段话倏然打散,宿亭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从宿江林的腿上飘起, 滚落到旁边的空位上平躺着。
  他抬眸仰视着宿江林,好奇地问:“哥,你似乎对鹤延抱有敌意?为什么,你觉得他做得不够好吗?”
  “他就算做得再好又怎么样?”宿江林拉下脸来,冷声道,“我只有你一个弟弟,他把你抢走, 我就再没有亲人了。”
  宿父并不是个很坏的人, 但早年经商的人都有一个毛病——总是常年累月地不着家。
  宿江林与他接触最长的时间, 一次是生母的葬礼期间,另一次是他的新婚。毫不夸张地说,宿江林跟保姆,都比跟这位父亲还要亲近。
  宿父新婚的第二年,宿亭云出生了。
  宿江林开始很讨厌这个弟弟,讨厌宿亭云身上流着的那一半与他不同的血,也讨厌宿亭云身上流着的和他有一半相同的血。
  他总是站在最远处看着宿亭云一天天长大, 看着那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慢慢地会爬, 会走路,会挥舞着短短的手臂, 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宿父经商, 他的后妈也同样是个事业强人,生下宿亭云不到一年就复出工作,每天很晚才会回到家中, 这俩人的婚姻仿佛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财产的合并。
  刚开始会走路的宿亭云闹腾得很,常常突然就健步如飞,没走几步路就摔倒在地,有时还会滚上好几圈才停住。
  家里只有一个保姆,有时忙不过来,就会拜托宿江林帮忙看个几分钟。宿江林通常只远远地看着,见宿亭云摔倒,才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往往他一扶,宿亭云就用那双细嫩的小手抱住他不肯松手,泪眼汪汪地等他哄自己。
  宿亭云好像生来就很会撒娇,让宿江林一度认为这个弟弟是不是什么狐媚子转世,否则怎么能让人一瞧见了,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而更让宿江林逃不掉的是,
  宿亭云开口说话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
  他会踉踉跄跄地奔到宿江林的怀里,然后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波光潋滟,不太熟练地往外吐字,软乎乎地喊他,“哥哥,抱!”
  他若是不抱,宿亭云就往下一滑,坐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不松,嘴里喃喃着“抱,要抱抱”,又或者是身体力行地往他身上爬,仿佛宿江林是个手感舒适的树桩子。
  被宿亭云烦个几次后,宿江林每次在宿亭云开口要抱的时候,都会敷衍地把人抱起来转上两圈,然后再放下,冷着脸回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再后来,宿亭云又长大了一些,每次他放学回来,这家伙的手里不是捏着俩大草莓就是捧着一块小蛋糕,举到宿江林的面前,说:“给哥哥吃!”
  好像他外出就会饿肚子似的,宿亭云每次吃东西都要留一半给宿江林,以至于他毫不费力地就能知道宿亭云每天都吃了些什么。
  当然,偶尔宿亭云留给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比如舔到剩了一半的棒棒糖,已经化成甜水的冰淇淋,甚至还有中午喝剩的一半感冒药……
  在宿江林的印象里,宿亭云很少会大哭大闹,哪怕摔疼了,也总是无声地掉着眼泪,反而惹得人更加心疼。
  他进宿江林房间,永远会先敲一敲房门,得到宿江林允许后才进入,他会抱着一个大大的绘本,坐在宿江林身旁的空地上,安安静静地翻看那上面的图画。
  小家伙看着看着就会歪倒在地。
  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久而久之,宿江林干脆在宿亭云一进门后,就先把他抱到床上放好,在床上躺得歪七扭八总比在地上躺要好。
  而等宿江林写完作业,宿亭云早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其实知道宿亭云为什么会粘着他,知道宿亭云为什么开口的第一个词就是“哥哥”,他曾在某个夜晚,起身去客厅接水喝的时候,听到了主卧里传来的声音,他那个后妈一直在教宿亭云喊“哥哥”。
  他听见他父亲问:“为什么一直教他喊哥哥?”
  “因为我们不会是陪小云最久的人,江林才是。他要先学会去爱江林,那么江林才会爱他。”
  那个女人成功了。
  宿亭云很敬他,爱他。
  他很想讨厌宿亭云,想要让那个女人的“计划”失败。
  可是……
  有个一心一意爱他的人,似乎也不差。
  就这样在矛盾与纠结中,他看着宿亭云一天天长大,好像不管过去多少年,宿亭云永远都是那个会飞扑到他怀里,甜甜叫一声“哥哥”的小家伙。
  而现在,这个小家伙就躺在他身侧,一举一动仍和小时候一样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戳一戳,但唯一不同的是,小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句比一句不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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