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在她停歇的短暂时间,即使脸部已乱七八糟,伏郁珠还是那副掌握局势的死样,含混低声道:原来是你啊。
  那塑料膜被挣开的一瞬间,血液带来的所有效果被消耗干净。慕千昙还想再提起拳头,体内被瞬间抽成真空,一丝力气也不剩。她头脑嗡嗡作响,像是被抽去发条的娃娃,失重般向后倒。
  天空在视野中滑动,模糊成一片黑幕之前,闪入了一张脸。
  身躯跌入一个温暖过头,以至于有滚烫的怀抱中,映入眼睛的画面有着层层重影,可慕千昙还是认出了她,那条蠢龙。
  第252章 做一场只有呼吸吐纳间的短梦
  对了,大家是一起来的,差点忘记。
  这个念头一出,她的思维耗干,扯成一条平白的直线。
  昏沉之中,慕千昙感受到自己被抱起来,那个人的动作很轻,以至于她遍体鳞伤,也没从突然的触碰中感受到疼痛。可即使如此小心翼翼,也仍然暴露出那细微的颤抖。
  她感受到了,却不想去解读,试图保持清醒。事情还没结束,她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昏睡,至少得亲眼见证伏家彻底完蛋。
  但没有间隔时间的两次高强度使用能力,让她损耗得太厉害,尽管拼尽全力保持清醒,也于事无补,几乎像是被人一棒子打在后脑勺,眼冒金星无可救药得昏迷过去。
  或许是连续的拳头砸得太爽,慕千昙纾解了相当一部分憋闷,潜意识里也的确放下了某些心事,以至于她疲惫至极的梦里也无人来侵扰,只安静躺在某片舒冷的地方,被黑色的夜空和草地包裹,享受着难得心思澄明。
  她随手在身下摩挲,感受到有些潮湿的草叶划过指间,掌心一片湿润。她抬头往天上看,猜测有没有下过雨,却看见一颗蓝色的星星冒出云层,发出黯淡恒久的光。
  从今往后...她不知道对谁说,因为根本没人在。
  她好像没意识到这件事,还是继续说着:从今往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吧。
  这只是一句连她自己都不懂为何突然发出的呢喃,她没失忆,脑袋还算清醒,对于未来将要完成的事情,她知道伏家只是个开头而已,魔物还未解决,那么多bug还在肆虐,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时间。
  不过,她也尝试开始理解自己。
  以前总觉得说太多畅想未来的话会羞耻,因为觉得遥远,显得痴人说梦,但现在还好,说大话就说了吧,左右也不会更丢人了。
  眼下这种时刻更甚,广阔的原野不会有人听见,她自娱自乐罢了,做一场只有呼吸吐纳间的短梦,情有可原。
  可遥远的天外,好像有人在回应。
  嗯。
  首先降临在慕千昙知觉上的是身体的酸痛,像是在关节里塞了泡腾片,不断挤出沸腾的泡沫。身体表面也有多处绷紧,挪动不畅,约莫是缠上了绷带,若有若无的药味萦绕在鼻息间。
  这些尚且还能忍,最令人头晕胆寒的,是填充至身体每一个角落的可怕的虚弱感,比之前使用聚力金环的后果还要严重。让慕千昙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废人,好在酸疼还在告诉她一切正常。
  眼皮酸得像是贴在了眼球上,费力撕开。窗户应该被遮住了,屋内光线稀薄,沉沉得暗。
  床头尾都笼着薄纱,半落半束,有些朦胧。
  有人坐在床边,只看上半身也知道是个个子高挑的,穿着身皂黑宽袍大袖,脊背铺满长而卷的墨发,露出的小半张侧脸精致如神像,低垂的眼睫黑如鸦羽,浑身只有露出的肤色雪白。
  她手里端着一丸药搅拌,应当是在思索着什么,注意力不太集中,执勺的手格外慢,偶然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才会留神些,小心不发出声音。
  慕千昙看了会,视线挪到天花板,瞧见上头杂乱的咒文。
  这是街道办那间竹屋。
  近距离迎面感受爆炸的威力,让她的耳朵里像是塞住了棉花,听声音模模糊糊的。她有些忍不住抬手用掌心拍了拍耳廓,挥不去那含混感,还是算了,最起码没聋。
  拿出被子的手顺势放在身前,她再次抬眸时,床边的女人已经望过来了。
  师尊。裳熵眼中微亮,又很快沉寂。
  她搅动勺子的手快了些,手心隔着碗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将碗放在床边的木凳上,作势要扶她起来:吃药吧。
  慕千昙阖了下眼,抬手示意不用。
  许是这个动作裳熵没瞧见,那双手还是伸过来,一手滑过被面垫在她腰后,另一手扶住她肩膀,帮她撑着身子坐起,扶正,靠着床头坐稳,又将被角也掖好。
  在这方面她一向是细致的,慕千昙已经有点习惯,加之自个也不算完全清醒,便没有去计较这个小动作,转而询问道:伏家怎么样了?
  裳熵答非所问:师尊要先喝药吗?
  伏郁珠死透了吧,其他人呢?慕千昙只念着最想知道的。
  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裳熵也不再坚持,而是讲述起那天慕千昙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狂风依旧。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到可怕,衣服大片破烂,肌肤上布满了细长的伤口,血流汇成一道道微小的瀑布,呼吸格外微弱。裳熵紧紧抱着人,目光缝在了女人身上,血丝一点点从眼角蔓延,侵染纯净的蓝金,混合成另一种深邃冰冷的幽蓝。
  方才看见的一幕在眼前重现,她像是受了惊,一个战栗,差点跌倒,好不容易站稳。她将人拢进怀里,骨骼还在轻微颤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手指一次次摸上女人的颈间,若不是那份脉搏证明了人还活着,她不知道该如何约束那瞬间生出的巨大绝望和泯灭一切的愤怒。
  还好,还好。
  那样的事没有再次发生。
  两根蓝金色龙角自头顶生出,裳熵抬起蓝眸,蹲下。身子,支起膝盖,将人撑上去。一手护在她背后,一手对准了伏郁珠,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正打算这么做时,她看到红色的身影从坑边缓缓走下来。
  裳熵方才聚起的灵气休止,但并未收回,而是保持着同样的警惕。
  江舟摇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双目空洞,像个失魂落魄的鬼,径直走到躺在大坑中央的人身边。
  毕竟有底子在,经过了这么一会时间的恢复,伏郁珠攒了些体力,终于坐起来,刚抬头就看见江舟摇,两厢无言。
  阳光从站立的女人身后透过来,让她的脸有些看不清。伏郁珠却因为这点自然的遮掩而回想到过去。
  在光明宫里发生过但被袭击中断的婚礼,遵循的全是中原那边人结婚习俗。穿一身红,戴红盖头,喝交杯酒,找人来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本来在书上看到这些时,伏郁珠只觉得太复杂,没有那种必要,况且她是象征着神秘与贵气的源雾伏家的主人,还弄出这种幼稚的响亮排场,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不过,反正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弄就弄吧。
  有了这个想法后,本来打算完全按照那边的礼仪办,她经历过一次婚姻,但都是被动接受,别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这还是第一次完全遵循自己的心意主办,多少有些新鲜。
  想到最后,排场,还是要的。吹吹打打?她伏家最不缺丝乐歌舞。宴请来客?让整个塞顿城一起参与不就行了?至于什么八抬大轿之类的,都非常容易解决。
  她拿着笔在纸上挥毫,迅速又不失精细得设计完之后,逐渐意识到,这件事好像本来就该是由需要结婚的人自己决定的,而不是浑浑噩噩由别人来安排。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像水滴入墨,消失不见,在她把关于婚礼的想法告诉江舟摇时,那女人放下缝补的水袖,还是那副温吞似水的表情,说自己不喜欢张扬,也不乐意像个猴子似得被观看。
  伏郁珠赞同这句话,但也知道在婚讯的消息流传到塞顿城的大街小巷之前,对于那位外来者封灵上仙的质疑丝毫不会减少。
  塞顿城与伏家都与世隔绝,且重视血缘的纯正性,排斥外族人,作为家主,伏郁珠本应像她死去的哥哥一样找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结婚,可她打破了这个规矩。这必然会引发不满,江舟摇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以后少不了被攻击。
  她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稳固一下江舟摇在伏家的地位,顺便表达态度,不过看她那么抗拒,还是没有坚持,把计划一砍再砍。最后只剩下了交杯酒,那三拜。
  想到这,伏郁珠看见嫁衣上晃动的金银装饰,记忆回到了更早的时候。
  刚开始,对于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伏郁珠兴趣不大,只不过她身份特殊,且深受伏璃喜欢,所以才多留意那么几眼。她经历过拉身居高位之人下水,也坐过权利滔天的位置,一向是个极为小心的人,可她还是没想到,这几眼会让她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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