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江芜攥紧了拳,便是再忍,也忍不住一滴泪砸在了泥地上。
  回破庙前,杜引岁曾征求过江芜的意见,昨晚听到的事要不要与秦崇礼他们说。江芜当时下意识地摇了头。
  多么愚蠢的十八年,她说不出口。
  只大家坐下,被痛苦与仇恨来回撕扯到顿感的江芜才缓缓意识到,杜引岁之前的意思。
  若是与老师他们说了,得了同情知了无奈,他们会更容易点头与她们一起走。
  而且……
  老师也不会误会她是那等抛弃生母之人。
  江芜多怕,老师听着听着,就翘了胡子要与她辩一辩孝道……
  然而,老师没有。
  老师甚至在还以为冷宫废后是她生母的前提下,觉得她该走。
  这对于恪守礼教的老师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芜知晓。
  于是,那愚蠢的十八年,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秦崇礼的胡子,终于还是翘了起来,只不是因江芜,而是因那些无耻之人。
  争啊抢啊有本事就打啊,狗脑子都打出来啊!弄个小娃娃在里头当个幌子,算什么东西。
  还皇帝呢,还王爷呢,狗东西。
  “走走走,我们赶紧走。让他们自己打去,一群蠢货。”秦崇礼气得头晕,却是手脚没停地把驴车上的包袱扒拉了下来,“小杜姑娘之前说的让我们跑时在树上拍的花包呢,是哪个?快快翻出来,我们揣上。这被倒霉人占着的倒霉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杜引岁:“……”
  这含沙射影……
  好歹是做过官的人,一点忠君爱国的残留都没有吗?
  秦家,不愧是自由之家……
  第56章 “从现在开始,不要老想着别人,也想想自己。”
  做过官的人,一点忠君爱国的残留都没有吗?
  秦崇礼表示……没有哦。
  在当初分析出皇帝对江芜女扮男装的事应不是一无所知,且有故意放纵多年,又无情一把收网之嫌后,就只残余一点儿了。
  如今再知晓皇家一窝烂人,做了那一堆烂事儿,还全都想让江芜背锅之后,就一点儿没剩,只剩生气了。
  可能因为太生气了,当“重开”的机会真的出现时,秦崇礼比江芜还积极。
  入岱州后,总有刀刃要划开黑夜。
  “不是说是流民吗?怎么是反贼?”秦崇礼缩回刚被江芜解开脚镣的右脚,又按计划紧紧拉住孙子的手,方才有空向杜引岁提出自己的疑惑。
  杜引岁:“……”
  天地良心,这些反贼和流民远远地闻起来真的没什么区别,就多了一杆破旗……
  “这些反贼不太行啊,被衙役们压着打,我们是不是没机会跑?”楚秀兰亦紧张地把小团子抱在怀里,绷紧了身子,随时待跑。
  “别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杜引岁看向破庙外的林子,今晚的人果然不少,不枉她抓紧时间将离开的事情都敲定了。
  十个衙役,死了三个,离开了一个,剩下的六个衙役和举着破旗高喊“护虎王,杀贪官,抢粮车,吃饱饭!”的十几个反贼打成了一片。
  人虽然少,但出了个“虎王”,又带了旗,有了口号,就算反贼了。
  这十多个反贼用的不过是木枪菜刀,装备拉胯,甚至还不如藏在林子里的那些流民。
  不过反贼有反贼的好,总不能这十几个人里就有“虎王”吧?只要不把他们杀完,就有可能引来新的牵制衙役的人,给她们更多离开的时间。
  衙役们不似在老洞村那般以压制为主,而是能砍就砍,能杀就杀,一点儿都没手软。
  很快,破庙里就杀出了一地的血。
  就在反贼没剩三五个,从袭击变成逃命,衙役们杀出了火追上去时,林子里的流民一下子窜了出来。
  二三十个流民,没管奔出了破庙一段距离的反贼和衙役,反是直冲向破庙,向着庙外那几架驴车马车扑去。
  衙役们立时放弃逃窜的反贼,折了回来,又与新的一伙人打在了一起。
  “走。”杜引岁轻轻一声,几个已经早早解了脚镣的人便贴着墙壁,弯下腰从坍塌的佛像后面一点点挪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倒在地上的佛像,然后轻道一声喔弥陀佛,踩着佛像便从上头塌了一块的庙墙翻了出去。
  今日沿途闻着好几拨流民的气息,其中更有不少恶意,在确定有改了路径折返追随而来的流民之后,杜引岁就知道今晚会很热闹。
  此时已经入了夜,衙役们早就将犯人们的脚镣拴在了庙中的柱子或是固定的杂物上。衙役们一路都是如此做的,从未失手。他们想不到还有囚犯能解开那些脚镣,注意力自是全在一波波袭来的反贼和流民身上。
  庙内的休息处,是杜引岁特地选的,远离了其他几家,周围有几个坍塌的石像,有几处或高或低的庙墙缺口,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沉重的石桌,还有一根木柱,都是可以栓脚镣的好东西。入夜了衙役果然没有让他们换地方,就地给他们栓上了。
  火堆生在了远一些的地方,人睡着了火堆照不全的阴影处。
  桩桩件件看似如常,却都是杜引岁努力做出的设计。
  包括……没有与其他马车驴车停在一处,反是借着很晚了快上脚镣了还要去给驴子喂水,将驴车栓在了后院。
  虽说这驴车也快不能用了,但是能多用上这一段路也是不错的。
  已经打过一场的衙役们与新来的流民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把人打死了快一半,人终于退了,但天杀的马车也被趁乱弄走了一辆。
  虽说不是他们重点放物资的那两辆,是许律原来用的那辆,但是上头也是放了不少东西的啊!
  只马车入了林,多少都受了点伤的衙役们也无法判断林中是否藏着更多流民,一时不敢往深了追。
  难免的,衙役们中开始出现了抱怨谭望的声音,少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今天这两波打得实在糟心。
  抱怨谭望不该离开,抱怨不该入岱州,抱怨今晚不该宿于此地……
  人无能狂怒的时候总要找些发泄口,混着抱怨声,衙役们终于回到了破庙内。
  浓郁的血腥气与地上的几具尸体让他们烦得眼皮直跳。
  都怪这破庙,破得墙上到处都是洞口,让这些反贼摸了进来,死在了里面。
  “起来,去把尸体拖出去。”一个瘦高的衙役捂着受伤的手臂,往许久无人关注已经渐小了很多的大火堆里扔了两根柴,然后随便踢了一个离他最近的男人。
  是阿牯。
  被解开脚镣的阿牯一句话没说,老老实实开始拖尸体。
  原本坐在阿牯不远处的卫慧清紧紧咬着唇,抱紧了膝盖,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甚至不敢抬头。
  只是,卫慧清怕的不是尸体,也不是衙役,而是……
  她怕火光变亮后,她会忍不住再看向那佛塌之处,会被衙役们提前发现不对。
  卫慧清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克制着不去想之前自己偷偷望过去时似已无人的角落。
  傍晚的时候,楚秀兰突然来找她,给了她一根头粗尾尖筷子一样的发簪和一块薄到锋利石头。楚秀兰没有多说什么旁的话,只说让她防身用。但是卫慧清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今夜反贼来袭,卫慧清也跟着慌乱了好一会儿,待衙役们彻底占了上风,她才松了些劲儿不再一直盯着打斗的人,转而看了楚秀兰她们今晚的宿处一眼。
  只一眼,她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再不敢看第二次。
  因为……她好像没有看到人。
  只有火堆,没有人。
  一个不该出现的猜测,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敲着她的心,让她很努力才能掩下震惊。
  在衙役们杀退第二波的流民后不久,卫慧清的猜测被证实了。
  因为反贼进过破庙,在阿牯把尸体拖出去时,郑义谨慎地绕场一周看了一遍囚犯的状态。
  本就死了又死,人数减了又减的队伍,少了六个人,实在太明显了。
  郑义站在小火堆前,看着空无一人连镣铐都没了的空地,整个人愣了好一下,才喊了其他衙役来一起搜庙。
  只是,这会儿再搜,又能从这小破庙里搜出什么呢……
  她们竟是真的逃走了!
  此时终于能大大方方看向那处的卫慧清依然十分震惊,她之前居然不是眼花,是真的……走了。
  看着那些衙役暴躁的猎犬一般在破庙里搜索,卫慧清恍惚了好一会儿,心中突然被猛地一击。
  杜引岁邀请过的,邀请过她过去住。
  如果那时候她点头了,她是不是也能走!
  那她是不是就能离开这见鬼的不断流放又被赦免,赦免又被流放的循环……
  一旁,正喝水压惊的卫迂亭呛了水,又不敢大声咳嗽,只敢捂着嘴小声闷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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