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虽然那杀意十分明确是向着许律去的,但世上的事只要还没有发生,就会存在变数。
  这一晚,杜引岁没打算睡。
  不得不说,谭望还是一个挺能忍的人,明明闻起来已经是下一瞬就要暴起杀人的气息了,但他还能如常过了一个白天,直到夜幕降临,营地中大多数的人都沉沉睡去了,他都还没动手。
  杜引岁倒是希望他要做什么就快些,完事儿了她还睡呢。
  只杜引岁等着等着,谭望还没动作呢,身边的人反是来了个大动作。
  几乎是在嗅到那抹惊惶之息的同时,杜引岁便一个翻身压上旁边江芜的被子,一手按住那挥出被褥的手,一手捂住了江芜的嘴,将那抹惊呼堵在了她的嘴里。
  惊呼变成了呜呜,慢一拍醒来的江芜茫然睁眼,微颤着睫毛看向半压在自己身上的杜引岁。
  “没事了,只是做梦。”杜引岁翻回自己的被窝之前,没忘了安抚地轻拍了江芜两下,又压低声问道,“梦到什么了?”
  刚刚才分清现实和梦境的江芜躲在被窝里,偷偷摸了一下自己刚才被杜引岁捂住的唇,没说话。
  “是被昨晚的事吓着了吗?卫姑娘以前不是说过么,崔武不是什么好东西,路上做过不少昨晚那样的恶事。他死了,往后这押送队伍里就少个渣滓,对往后流放的女眷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是你做功德了。”杜引岁低声安抚着,又隔着被子轻轻踢了江芜一脚,“动动,刚才都僵硬了。听着我说话了吗?”
  “嗯……”江芜低低应了一声,乖巧在被中动了动确实有些僵麻的腿脚。
  “睡吧,没事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要因这种事觉得害怕,就想想都是我教你的。是我教你怎么杀,是我叫你杀,他下去了要有什么不满,也是冲我……”杜引岁不大会劝解人,但是道理都是这个道理。
  人么,总归在第一次对同类出手的时候,会有些包袱。即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下手时也需要迈过诸如道德,因果轮回,鬼魂之说之类的坎。这时候,另外有人出来背个锅顶一下,这动手之人心里就能好过许多。
  杜引岁不介意自己做这个背锅人。
  不过,江芜不乐意啊。
  “不,就是我想杀。”江芜急急打断了杜引岁的话,“是我……”
  “好好好……是你是你……”被那瞬间加重的苦与甜糊了一脸的杜引岁赶紧改口。
  天可怜见的,光记得“背锅解心魔”的理论了,忘记了这人喜欢自己可能会见不得自己乱背……
  谭望那边随时可能动手,杜引岁伸出手随意拍了两下江芜,哄道:“睡吧睡吧,没事了,快睡吧。”
  快睡吧!
  莫要拿那酸涩香甜来分她的心了!
  江芜轻动了两下唇,却是最终也没能说出她其实没有梦到崔武,没有梦到杀人……她只是刚刚梦到杜引岁说要走,下意识地想要压下杜引岁收拾行李的手,就被现实中的杜引岁压醒了。
  有些心虚的人,把头埋进了被中,埋着埋着,又真的继续睡了。
  杜引岁轻轻打了个哈欠,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还不动手的谭望,再看看旁边整个脑袋都缩进被中的江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从前“背锅解心魔”的旧事。
  那年,倒霉的她在人员密集的学校迎来了末世。
  末世的最初一段时间,她是在学校的食堂与一些幸存的学生和老师共度的。
  也算她运气好,遇着了一个非常强硬且在末世开始后没多久就觉醒了金系异能的老师。在那位老师的坚持下,那段时间食堂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陆续拥有了一个“专属丧尸”,在十分安全的环境下,完成了末世首杀。
  杜引岁至今都记得那个大部分都是不锈钢家具的备菜间,记得老师每次接出里面完成“首杀”的人时总要说的那句话“那已经不是人类,但如果你太痛苦,就记得,是我让你杀的。”
  不管是勇敢主动踏入其中的同学,还是哭着扒拉着门不肯进最终被老师踢进去的,都为里面一日一日叠加的丧尸恶臭出了份力。
  无论何时都要直视敌人,便是杜引岁在那时学会的课程之一。
  时间转过了这些年,杜引岁没想到还有机会把那时学的东西再教授出去。
  世上的事仿佛总有些奇怪的轮回。
  跨越界限的“首杀”是如此,雏鸟的印记似乎亦是。
  不过……
  当年那个向老师表白的同学,好像被老师打得满头包。老师还让他闲着没事多去杀点丧尸,别没事天天恋爱脑,回头脑子被丧尸啃了都不知道……
  哦,后来他好像还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嗷嗷哭了好一会儿。
  哭完还真去杀丧尸了……
  后来大家出了学校,各有奔向。几年后,杜引岁还在一个小基地遇到过那个男同学,活得挺好,还混成了一个小头领,没被丧尸啃掉他的脑子。
  老师当年的做法是对的。
  想到此处,杜引岁有些手痒。
  只是……一旦开始细想,她又不太忍心想江芜被她打得满头包还要被她骂的样子。
  就江芜这什么都闷心里的别扭性子,恐怕不会嗷嗷坐地上哭,只会在心里下大雨吧……
  杜引岁皱起眉压了一下有些发闷的心口,心念顺转。
  算了算了,人偷偷喜欢,自己开什么口,就几日了……很快就要分开,年轻人喜欢得快,忘记得更快。当年那个同学不也是。
  就在杜引岁有些不满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想法变得轻松起来的心时,衙役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许律醒了,下了马车,还叫醒了车边的陈刚,一起进了林子要去放水。
  啧啧,晚上衙役们那边闻起来齁咸的烤肉和只飘了几片干菜的大锅汤水,果然不是白搞的。
  几乎那两人刚进林子,一下子坐起身的谭望与原本就在守夜的郑义和马大头也都跟了过去。
  这些人的动静都不大,杜引岁轻闻了一下另外四个衙役沉睡的气息,并没有跟上去看看的想法。
  今日与昨日的情况不一样,不管谭望和许律是什么恩怨,别波及到她们就行。
  只杜引岁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还真绕不开她们。
  许律是在放水放一半时被捂住嘴的,大半夜的一时分不清是人是狼还是鬼,吓得他唔唔挣扎,剩下的一半都尿到了身上。
  待口中被塞了一团馊布,胳膊后折,绳索缚身,许律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人绑了。
  身边有陈刚,没个十几步远的营地里还有七个衙役,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许律正了神色,试图顶开口中馊布,却不料被人扯着一个翻转,瞧见了他想呼救之人正是绑他之人。
  谭望没看许律那快瞪出的眼珠子,也没管旁边在郑义与马大头的押解下还在挣扎的陈刚,只管自己拖着许律往林子深处去。
  杜引岁闻着林中两人逐渐远去,直远到了她还能闻到,但已经听不着声响的地方。
  从昨夜知道柳晚星的死讯开始,谭望就一直很痛苦。
  这份沉淀了一日的痛苦,让他在开始审问许律之前,先拔完了他双手的指甲。
  “我问,你答。不要说谎,不然你脚上的指甲也保不住。”谭望踢了两下,蹬掉了许律脚上的靴子,方才扯了他嘴里的馊布。
  已经被双手的疼痛折磨到两眼血红的许律一旦能说话,开口就是怒骂:“谭望你疯……啊……啊!”
  一把扯下许律右脚袜,又拔去一个脚指甲的谭望抬头,平静道:“我还没提问,不要抢答。”
  许律疼得两眼翻白,却是识时务地咬紧了唇,不敢再泄出怒意。
  酷刑开头,让审问许律变得……很容易。
  就像谭望之前猜测的那样,许律背后的人是当初在宫宴拉废太子下马,又劝皇帝将其流放的二皇子。而队伍中的赵七和陈刚,便是二皇子那边收买来让许律用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
  许律他们的任务是磋磨废太子,给被废太子压了许多年的二皇子出气。
  而谭望的作用,便是让身无分文的废太子她们“享受”以前那些刮不出钱的流放犯的待遇……即吃不好过不好,路上受尽磨难,但是不会被故意弄死。
  听起来挺合理,毕竟当初二皇子在宫宴时能做出建议流放和给废太子赐婚的羞辱之举,会希望废太子在流放路上活着被折磨一路也很正常。
  许律都招完了,开始求着谭望放开他,并且连连保证他绝不记仇,回去后还会将他推荐给二皇子送他青云路……
  而谭望,却是看着许律尚全的九个脚指甲沉默不语。
  太容易了。
  “你们的人,用我在凛州的事威胁我办事的同时,派了人去凛州查我。所以,你们是怎么做到凛州还在查我,几千里外的都城就已经用还没查完的事来威胁我的?”谭望随手拔掉了许律一个脚指甲,在他的尖叫声中又道,“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是你没好好说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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