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当年的旧事,江芜不曾与任何人说过。一来无人可说,二来……说了又有何用。
只是这日,她莫名想说与杜引岁听。
是想换一句温言,还是想得片刻暖意,直到说完了,江芜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想说。
江芜更是没想到,她刚说完,还没等到杜引岁的只言片语,旁边突然响起低沉的沙哑老声,差点没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我听范载志说,你在丰州时曾经落水?”秦崇礼也是没想到半夜睡不着又被迫听了一堆悄悄话,更是没想到他的疑问甚至无法憋到明日,“范载志说可能是当时领物资的人哄抢所致的意外,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被吓到连拍好几下心口的江芜一时没听出秦崇礼的言下之意。
“老师是问你,你觉得那是个意外,还是有人要对你下手。”杜引岁看了一眼还裹在被子里没出来的秦崇礼,虽瞧不着他的表情,但她觉得此刻她与老师应该想到了一处。
“当然是个意外,谁会对我……”江芜下意识答,只话至一半,猛地看向了杜引岁。
杜引岁下意识挪开了眼,不与其对视。
说来也奇怪,明明将世间的黑色剖与江芜她们看,是自己这些天一直想做在做的事。
但是怎么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她自己却……
一定是刚才江芜说起旧事时,那平静语气下藏了太多心酸痛苦,怪自己听力太好尽收耳中,竟在这关键时刻软了心肠。
是皇后吗?
没有证据的话题,只能戛然而止。
即便只有一丝,是有片刻的怀疑,痛苦的种子也被就此埋下。
杜引岁其实不大能理解秦崇礼为何问出那句于现在毫无帮助,只能带来更多痛苦的话。
实在不理解,想不通,隔日早晨杜引岁忍不住支开了其他人,抓着秦崇礼问了。
“那时,我突然想,如果斩断她对前皇后的念想,那她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走。”秦崇礼苦笑,又自嘲道,“一个挺给你添麻烦的想法,我就是觉得……她跟着你,要比去凛州好,好太多了。可惜……”
“可惜,你斩不断的。”杜引岁没说麻烦不麻烦,只诚实道,“要只靠这么一句怀疑就被你斩断,她就不是江芜了。”
秦崇礼如何不知呢,只是他……忍不住,冲动为江芜鸣了一些无用的不平。
那夜短暂的谈话后,是认真的学习。
一夜又一夜……
刻苦的学习,让江芜终于成为了几人中第一个独立用鹿骨撬开镣铐的。
火光下,杜引岁看着江芜扬起的笑脸,突然地想到了初见时。
若是她这会儿也能拥有初穿来时那几息正常的嗅觉异能,应该不会在江芜身上闻到那万物凋零与腐朽衰败交织的苦涩气息了吧?怎么着,也该轮到些草木的生机气,努力成功的果子香吧。
可惜了,她的毒在这里没法解,闻不到了。
不过,杜引岁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就在她生出“可惜了”这个念头的这一晚,吃饱喝足的她就闻到了意外之息。
第44章 这就是,最后了吗?
流放第五十二日,队伍终于来到了熙州近岱州,卫慧清说过的可以让囚犯添置御寒黑羊皮的村子,老洞村。
能与衙役合作的村子,一张黑羊皮卖出几只整黑羊的价钱,是他们能干出的事儿。
杜引岁她们沿途打了不少兔子,连着中型的獐子和鹿都打着过,自是不会在黑羊皮上花冤枉钱。
虽然衙役们不愿意让囚犯持有剪刀之类的利器,每每要用总要墨迹半天还要杵旁边手握刀把上盯着,就是用点儿针线也是晚上发早上收的。但是好歹这一路过来,除了小团子那肉嘟嘟的小手拿不住针,其他几个都跟着杜引岁学会了不咋好看但是够结实的缝制手法。如今御寒的除了用那株人参换来的那些棉衣棉被,路上的皮子也够一人置出一身还有多的能当垫子。
基础的御寒有了,这里贵价的黑羊皮,自是没了吸引力。
有那钱,还不如到了凛州流人所再添置。
越往北走,江芜的心就悬得越高。
逃走的机会这种东西,真要来了,来不及招呼也很正常。即便杜引岁说过走前会先说,但江芜依然觉得,也许某一个错眼,就再也不见。
神经绷得紧,还不能说,就有些草木皆兵了。
老洞村安排给流放队伍的,也是村边儿的废宅。
宅子虽然破旧,但炕还能烧。
吃夕食前秦崇礼就把炕烧上了,吃完正好热乎乎的好睡。
杜引岁这一路吃挺好,虽然毒解不了无法完全恢复嗅觉异能,但是嗅觉增强的时间持续得越来越久。
这会儿刚吃完东西,自是又能闻着周遭的动静了。
普普通通的村子,就是羊养的挺多,味儿味儿的。
就在杜引岁随便闻了几圈儿,习惯性地准备开启忽视模式时,突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左边的院子窜了过来。
原本躺在炕上被烘得暖呼呼,衙役都没来锁门呢,就要睡着的杜引岁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旁边的江芜心里一个咯噔,只来不及说出第二个字,炕上的人就窜了出去。
走……
走了?
这一路,江芜设想过很多次,当杜引岁离开的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怎样才能显得正常,体面。
只是她从未想过,真的到这一刻,心口竟一下成了漏风的洞口,别说说什么做什么,就是连下炕追去看看这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做不了,简直石化了一般。
这就是,最后了吗?
她们说的最后的对话……是“吃饱了吗?”“吃饱了。”
似乎,也算是平淡又务实的告别吧。
江芜的心里,一瞬闪过千千万万的念头,千千的自我劝解却压根盖不住万万的痛苦。
不受控的泪,终是啪嗒砸在了褥子上。
就在江芜僵硬又茫然,全然不知该如何时,杜引岁背着手蹦蹦跶跶地从门口进来了。
江芜:“……”
“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杜引岁难得心情外露地哼了个小曲儿,结果刚进门就瞅着了炕上眼泪吧嗒吧嗒掉的江芜,惊,“这是怎么了?”
她动作挺快啊,出去才不过几息啊,怎么突然哭了?
杜引岁一头雾水。
这回江芜反应倒是快,迅速抹了一把脸,正色道:“刚炕有烟,熏着我了。”
屋角正在添烧炕的柴禾,正熏了一脸黑的秦崇礼无语抬头:“熏着谁了?”
“……”江芜难得假装没听着老师的话,看向杜引岁,“你刚怎么突然出去了?”
“闻着了点儿有意思的东西。”杜引岁说着,从堆行李的桌上扒拉了一个装着水的竹筒出来。
背身喝水时,杜引岁将手中的小药丸塞嘴里,混着水一口吞下了。
“对了,我刚刚没有出去过。”杜引岁扫了一眼炕上已经睡得呼呼的楚秀兰和两个小的,一边爬上炕,一边又看向屋里还醒着的江芜和秦崇礼,“我们没人出去过哈。”
两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外面“啊”的一声惊呼。
男人的声音,还怪老的,好像不是这个院里,听着像旁边院子。
这回犯人分了三个院子住。
江芜她们与李家合了一个院,卫家和刘家合了一个院,孔家自己一个院子,每个院子又有两个衙役一起住着。
秦崇礼听不大出来,那声是卫迂亭,孔方裘和刘耀祖中的哪一个。
但是不管是哪一个,好像都和刚才出去了一趟的杜引岁脱不了关系。
惊呼声后,便是衙役们的动静,好像还夹杂了救人之类的话。
秦崇礼想了想,出门去看。
不管和杜引岁有没有关系,他们这屋听着了声音一个都不出去看会很奇怪。
守着江芜她们院的郑义和马大头也出来了,秦崇礼索性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了隔壁院。
没一会儿,秦崇礼就回来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进门就道:“卫家姑娘的夫婿突然晕在了院子里,吓了卫迂亭一跳,闹出的动静。”
“老师又忘了,那不是她的夫婿,是她防着又会被流放第三次买回来假婚的人。”江芜认真纠正。
“对,就是他。”秦崇礼又道,“现在衙役把人弄醒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杜引岁盘了盘手里的小药丸。
能有什么事,他不是刚吃了一颗么,她还给他又留了一颗呢。加起来他有两个月去搞药。说不准还是她先把药分解出来,到时候多给他送点儿。
杜引岁搓掉了小药丸上粘着的最后一点儿蜡皮碎。
啧啧裹着蜡还封在了石头扣子里,难怪没有巅峰时期异能的她之前没闻到过。
就是这个,原身每月要整一颗续命的小玩意儿。
哈,谁能想到呢,不过几十人的队伍,居然里头掺了两个锦国细作,真是含量有点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