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是太糟了。自己在听到“我们成婚了,是一家人了”的时候,竟可耻地心脏微动,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江芜当然知道,杜引岁说那话就是想吃口袋里的面粉,并无其他意思。
前几天还想用死来逃脱此时境遇的人,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坦然接受了命运的不公……
而像自己这样活着只会连累别人的人,更不可能有什么家人。
但是……
晨风下,靠在木板车上的江芜紧紧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微垂了眼眸,掩住了那不该生出的酸涩,驱走了那不该生出的幻觉。
咫尺之距的杜引岁,却是丝毫不知昨夜自己随口求饭的一语,吹动了怎样的一片心湖。
就如去放水路上的楚秀兰,也是一点儿都想不到,她这没离开多会儿,江芜那微红的脸已经变成了微红的眼。
“爹,以前江芜在宫里的时候,会常脸红吗?”楚秀兰在路上与公爹三言两语快速说完了昨晚的事儿,实在有些好奇从前还是太子时的江芜是否也是今日这般,会因为某些一点儿都没脸红理由的事情脸红。
动不动就脸红的太子,怪有意思的。楚秀兰从前没机会面见太子,这会儿还怪好奇的。
秦崇礼还在消化那自杀了两回的姑娘被猪精上身的故事,没提防儿媳话题一转说到了从前还是太子的江芜,顿了顿方才压低了声音回道:“她从前言行沉稳自若,颇有处变不惊之姿,我没有见过她脸红。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我就随便问问。”楚秀兰笑了一下。
“若她心态不稳,常常脸红,也不至于到如今才……”秦崇礼说到此处,又收了音,顿了顿低声喃喃自语道,“或许也不是因为她。”
“爹,你说什么?”楚秀兰刚绕开地上的树根,离远了两步,没听清。
秦崇礼摇了摇头,本就是他的无端猜测,而如今也是再猜什么都无用了。
“不要再谈从前。我一个每月只给她上一次课的人,哪里能了解多少。”秦崇礼被儿媳无端勾起了愁肠,摆了摆手,快步往前走了。
“怎么还气呼呼的……”楚秀兰不知戳着了公爹痛处,只跟在后面心算了一二。
太子六岁开蒙,那就是上课见了一百四十多次么,也不少了吧,比她这个入狱了才见上的,要了解江芜得多吧,生什么气啊……
等等,公爹作为太子太傅,一个月只给太子上一次课吗?
楚秀兰从前管着府中内务,自不可能去问公爹的差事,更别提是涉及到皇家的事。但是这会儿听听,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爹,爹……”楚秀兰新的疑问起,自是快了步子开始追生着莫名气的公爹。
同是流放人,却又是不同人。
这边儿有人不想再提无用的宫中旧事,那边儿就有人捏着旧事不愿放手。
“我不去。娘,你是她乳娘,又不是她娘,她怎么会省饭给你吃,她是蠢的还是傻的。”李大勇一巴掌拍扁了一个杂面馒头,卷了卷一口塞进了嘴里,嚼巴两下吞进了肚,又伸手从包裹里拿了一个,“况且她那有什么,就个黑面饼子,也值当跑一趟。和她扯上关系就没什么好事,我们都这样了,就该离她远点。”
孙喜娘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李大勇,想要再劝,只看那拍着馒头的蒲扇一般的大手,又把话咽了。
算了,儿子说不动,还有女儿。
“娟儿。”孙喜娘转向正在卷饼子吃的女儿。
“娘,这饼明天就不够吃了,怎么还不去城里啊。”李小娟小口地咬着饼子,皱眉抱怨,“怎么天天都在山里走,我脚都要磨破了。等进城了,我们一定要买车,孔家两辆车也没怎么样啊。娘你别那么小心谨慎的,哥你说对不对。”
“买辆也行,娘走着也辛苦。”李大勇好笑地看了一眼妹妹,“路上我可没少背你,你这就磨破脚了?”
“不买。你们没听孔家说他们的馒头多少钱吗?”孙喜娘压低了声音,“人家是贪官,我们是什么。”
“我们又不是没……唔……”李小娟扒拉开被孙喜娘捂住的嘴,“晓得了,我不说了。”
孙喜娘瞪了女儿一眼:“吃完这块饼,你喝两口水漱漱口就去她那儿,马上衙役要发朝食了。”
“我不去。”李小娟背过身,“哥说的对,就算真能给你要来,也就一块黑面饼子,有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吃那个啊。”
“你就当娘心里不痛快,你去让娘痛快痛快。”孙喜娘与儿女说不清楚,伸手推了女儿一把,“你去不去?不去就算进了城也别想我给你买东西吃。你就吃他们发的黑饼子去。”
“娘……”李小娟转回头想撒娇,然后被孙喜娘凶了一眼。
李小娟不是以功抵罪救了一家人性命的李大勇,不敢和握着钱的娘硬顶,只能屈服。
“那我就去这一回啊。”李小娟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就一回,得天天去顿顿去。若不是前几天衙役们看得太紧,一点儿活动时间都没有,早就该去了。
只这话孙喜娘就先不与女儿说了,万事开头难,且去了这一回再说。
“擦擦手,再漱两口水。”孙喜娘递上帕子和水壶,又问,“知道和她怎么说吗?”
“知道知道。”李小娟囫囵灌了两口水,拔腿就走,临走还丢了句,“娘你就放心吧,她亏心着呢,别说黑面饼子,板车我也给你要过来。”
孙喜娘:“……”
“娟儿想得倒是挺好。”李大勇拿过水壶也喝了几口,笑,“当初那人是太子,得体恤下面的人。现在是什么境地,她还拿什么假大方。娘啊,一两个黑面饼子能让她饿一时,哪里解得了我们沦落至此的不痛快。要我说,不如我找机会给她个痛快。”
孙喜娘在李大勇说到话尾时变了脸色,想要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奈何李大勇不是李小娟,她倾身一捂,捂了个空,到底还是让李大勇把话说完了。
“娘,别这么小心。想让她死的人多着呢。”李大勇看向远处已经快走到破木板车那儿的李小娟,“不过让娟儿吃个瘪也好,我们不如赌一赌,娟儿能拿着那饼子回来不。我赌不能。娘你呢?”
“能。便是娟儿不能,我也能。”孙喜娘说得肯定,顿了顿又道,“你也别再说什么打打杀杀的话,隔墙有耳。”
李大勇皱了一下眉。他不大明白这磨磨唧唧一天拿一块饼子的报复有啥意思。若是让他来……李大勇沉了眉,握拳掰指,劈啪作响。
木板车边,秦家人还没等回,江芜倒是等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姓江的,发的粮食不够,我娘一把年纪饿了好几天了。”李小娟站在木板车边,扫了一眼板子上躺着的人,又道,“一会儿你的朝食,拿来给我娘吃。躺着的这个也吃不了东西,她的朝食也给我……”
灵魂状态的杜引岁不知疲惫,日日夜夜清醒着。没想到一朝彻底清醒,之前没出现的精神疲劳竟是累计攻击的。
月黑风高,怀有暖团,江芜也没在耳边叨叨,这一觉杜引岁睡得可好了。
一直到……
她模模糊糊好像听到了……
有人要吃她的饭!
好大的狗胆!
第18章 “怎么,当年不是雇人,是请祖宗吗?”
“这几日……不行。我用五日的夕食换了木车,这几日只有早晨这一餐。杜姑娘的餐食是她自己的,不能给你。”江芜不擅拒绝的话,但还是努力把话说清楚了。
若只有她一人,每餐的饼子掰出一些给孙嬷嬷并非不可。但……现今却是不同。她的身后有受着伤,连霉绿豆糕和馊鸡蛋都舍不得扔要往嘴里塞的杜引岁,还有接济了她好几日的秦家。
孙嬷嬷有儿有女,便是吃不饱,也总不会正少她这里的一口饼子。
三桥驿婆婆送的面粉,倒还有三个小口袋,只是……和自己这个废太子扯上关系,那不是能与孙嬷嬷家说的事,江芜不想给好心的婆婆招惹可能的麻烦。
江芜权衡利弊,硬下心肠拒了。
李小娟却是怒了:“姓江的,我娘是因为谁才一把年纪受这个罪?你好意思自己吃着饼,看我娘挨饿吗?你要没东西给,你去你舅家要啊,你去偷去抢都是你该做的!”
荒谬无礼之言,却让之前去刘家被狠狠羞辱了一顿的江芜脸色发白。
楚秀兰老远就看着木板车那儿杵了个生面孔,本还怀着很多新疑问追着公爹呢,见状赶紧把跟在后面的两个孩子堆公爹身上,脚一拐加快了步子越过了公爹直奔板车。
远看是个生面孔,近看确实不认得,楚秀兰到能听清对话之地时,恰听到了那句“我娘是因为谁才一把年纪受这个罪?”,虽认不出人,但也能猜出来人是谁了。
因为谁,当然是因为还在宫里待着的那位!
那女子的无礼之言,楚秀兰听着气都直往脑门冲,可看江芜却是苍白了脸不辩驳一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