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也是她倒霉,紧赶慢赶,刚到屏风后,就觉下腹一阵汹涌。
  她看他脸上神色,像是在说你怎能我和提这种不雅之事,可她也无法,不解释的话显得她太丢脸,毕竟男子几乎都不了解女人月事,在他们眼里弄污衣裤和尿裤子一样愚蠢。
  她看不出来晏元昭是理解了还是没理解,但他最终默许了。
  旅店的后院不大,人气儿很浓。马厩里客人给马喂着草料,三两孩童聚在院角的井旁吃烤栗子,还有也在用木盆洗衣裳的老妇人。
  秋明按照晏元昭的吩咐守在院门口,阿棠向店里杂役讨来皂粉和盆,打来井水,挑了靠近马厩的一片空地,蹲下安静洗衣。
  隔着马厩粗疏的栅栏,喂马者先后几次伸手到草料槽取草,阿棠眼角余光几次与那只手撞上。
  是一只修长结实的手,骨节偏粗,指上有茧,手背上还有一条短短的淡白的疤。
  阿棠抬头看厩中人,是个瘦削的男子,束髻,一身粗布短打,侧对她的面容普通而陌生。
  她埋头继续洗衣裳。
  片刻后,男人从厩中出来,经过阿棠时脚步微滞,正欲抬步向前走去,一小股水突然向他脚面泼来,男人瞬间移脚躲避,反应快得不似常人,只扎紧的裤脚溅上几滴水。
  “哎呀,对不起,弄你裤子上了,我给你擦擦!”
  蹲在地上的女郎扶正歪斜的盛水木桶,湿着手攥上他裤腿,笑着说道。
  男人没作声,一瞬过后那道轻盈的女声再次响起,“云岫姐,好久不见。”
  易容成男子的云岫垂眼下望,看到一张亲切的笑脸。她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四周,在院门口的秋明身上停留一会儿,旋即走了几步到女郎身侧的位置,弯腰俯身装作抚摸栏里的马,声音一如既往沉稳,“沈娘子,别来无恙。”
  阿棠抬头,看到云岫手掌心紧攥着的锋利短匕正对准她。
  “你胆敢叫人,我立刻杀了你。”云岫道。
  “放心,我不叫人。”阿棠立刻保证,随即话音一转,“你说别来无恙,这话却是错了。我有恙,大大的恙。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我被晏元昭抓去,是不是你们的手笔?”
  “你知道得倒不少。抱歉。”云岫淡淡道,除此之外似乎并不打算多解释。
  阿棠用力一抖衣裳,“千娇姐也是你杀的?”
  云岫这回连抱歉也懒得说了,只轻轻一点头,侧过小半张脸看她,眼神露出同锋刃一样的冷意,“你想怎样?”
  阿棠触及她冷厉目光,心里一抖,闷声道:“我不能怎么样,我也就吼你一句,还要被你瞪回来。”
  云岫敛目不语,阿棠感到那股逼人的压力小了些,手里缓慢揉搓衣裳,又大着胆子问:“你......是跟着晏元昭来的?你们还想做什么?”
  “无可奉告。”云岫硬邦邦地道,“放心,不会灭你的口,你对我们来说已经无用了。”
  阿棠气得想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我被你们莫名其妙利用完,还得感谢你们的不杀之恩?拜你们所赐,晏元昭要押我回京下监牢,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云岫一怔,“晏元昭对你一点旧情都不念?”
  阿棠自嘲般笑笑,没说话。
  云岫一阵沉默,抚着马耳,忽问:“你怎么认出的我?”
  “我认出了你的手,我给你看过手相,你忘了?”
  待在沈府的漫长光景里,主仆两人找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事来做。阿棠曾把着她手,卖弄过自己的相命知识,虽然她分析的命理,云岫半个字都不信。
  或许是她提及的过往情分让云岫稍有动容,她沉吟片刻,“我可以帮你逃跑。”
  “真的?”阿棠搓衣的手一顿,慢慢道,“你能怎么帮我,你只有一个人,他有那么多侍卫。”
  云岫只道:“你先保证,绝不可把你见过我的事告诉晏元昭。”
  阿棠立刻答应,“没问题。”
  云岫眸光闪烁,并不是很信服。
  阿棠咬牙,“我发誓,我要是告诉他,我就不得好死。”
  “好。”
  “你打算如何帮我?需要我怎么配合?”
  云岫仍是不多言的风格,“明天路上我会带人行动,刚好可以给你创造逃跑的机会,抓住机会抢匹马,能跑多远跑多远,找个地方躲起来,晏元昭的人若追你,有我的人拦着。”
  “行动......”阿棠敏锐地抓住字眼,“是什么行动,能和我说吗?”
  “无可奉告。”
  说完,云岫转过身,最后看了她一眼,步履平稳地走出后院,丝毫不避秋明。
  而秋明也不出意外地,没有识破她的伪装。
  阿棠回到楼上,推开房门。屋里几盏铜烛台都亮着,晏元昭坐在柔和的烛光里,周身冷玉一般的气质好似也温暖许多。她刚跨过门槛,他便抬头看她,像是专门在等她。
  只是说出的话毫不中听。
  “洗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又想逃跑了。”晏元昭淡淡开口。
  “外头冷,水也凉,我才洗得慢了些。千真万确,我不敢逃的,我还想活命呢。”阿棠解释道。
  晏元昭轻轻地哼了声,不再看她。
  阿棠想了想,走到他跟前,求恳似的,“晏大人,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如果我这一路安分听话,帮你办事,可以不去大理寺吗?”
  晏元昭笑了笑,对上她期骥的眼神,“如果我说不能,你待如何?”
  “我......”阿棠艰难挤出笑容,“我只好给你磕一百个一千个头,求你放过我了。”
  第68章 飞鹰道一名黑衣人的刀直直刺入晏元昭……
  次日清晨,天空布了一层浓雾,厚厚地压着旅店的屋宇房舍。雾里凝着看不见的小水滴,沾衣欲湿,人拢着衣领在雾里走几步,湿寒之气直往骨头缝儿里钻。
  队伍很早就上路了,阿棠踏上马车时,人还不太清醒,缩着脑袋歪在车厢一角,闭了眼睛补觉。厚实的白色面纱勾在耳后的发髻上,长至胸口,将她的睡颜藏去大半。
  对面的晏元昭今日穿了玄黑绣银雁袍,双腿微分,单手枕额,也在阖眼休息,马车里许久无人语声。
  接近中午,队伍来到西飞鹰口。
  河东多山地,多
  河流,山脉连绵起伏,峰峦耸立互峙,雄伟壮阔。千百年来一条条河流冲刷侵蚀着山体,将山脊切断,形成狭长的横谷孔道,被人善加利用,成为穿山通行的便路。
  北出陵州后的第一州是裕州,要到裕州,如若不肯多花一天时间和盘缠绕远路,那就必经飞鹰道不可。此条陉道全长十几里,西口进,东口出,弯弯曲曲的,虽是驿道,狭窄处和羊肠小径差不多,数步来宽,勉强容马车通过。
  陉道的两边是绵亘的山岭,杂树丛生,瑟瑟秋寒之下,格外萧条。
  四名侍卫两两并排,各骑一匹健马行在前,护着后头白羽驾着的马车,余下四名侍卫殿后。道路虽狭,赶路却要紧,急迫的马蹄哒哒地响个不停。
  早上的浓雾被风吹开,视野变得清晰,但天公没有丝毫作美的意思,一行人才进飞鹰口,就落起豆大的雨点子。
  侍卫们从行囊里拿出斗笠戴在头上,白羽也取来一张防水的青毡布罩着车身。阴云迅速攒聚,队伍每行进半里,天色就阴晦一分,衬得两旁山嶂好似灰沉沉的暗影,挤压着中间的行人,尤其是他们已走到飞鹰道最窄的一段。
  若从上往下俯瞰此处,被峰峦包围的陉道好似一个收紧的小口,窄小得不容人通过,也怪不得此道取名飞鹰,实是险阻到唯有鹰隼才能自由出入。
  领头的秋明回收缰绳,放缓速度,对身旁侍卫道:“河东地势真是奇特,怪不得乃兵家必争之地,你看这鬼地方,要是打仗行军到此,遇到埋伏可不就完了!”
  “是啊,我心里都毛毛的。”侍卫附和道。
  好在风声鹤唳,实际并无任何事发生,一行人平安走过。
  随着陉道变得宽阔,大家放下心来,重新驱马疾跑赶路。
  然而意外却在此时来临了。
  秋明骑着枣红马跑得正舒爽,浑没注意到前方距地面几尺高的地方,横亘着一条细绳索。飞驰的马腿迎上去,瞬间前腿一弯,几欲栽倒。
  “小心,有绊马索!”秋明狠拽缰绳,大声吼道。
  亏得他反应迅速,在马跪到地上前用剑鞘在壁上一撑,借力弹起,免遭被马摔下去的命运。
  他身旁的侍卫就没这么幸运了,坐骑一声嘶鸣,人仰马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收住力。
  后头飞奔来的侍卫忙紧急降速,马匹前蹄凌空,马背后仰,好不狼狈。马车与开路的侍卫还隔着一段距离,车夫白羽听到秋明预警,及时止住两匹马,满眼惊恐未定。
  秋明与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侍卫前去检查绊马索,阿棠扯开车厢帘子,伸头望向前方,混着土腥气的雨点砸得额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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