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云岫一瞬明白,“你是说公主府?”
  沈宜棠点头,“长公主给我送那么多东西,说明她认可这桩婚事。沈执柔如果拒绝,她肯定还会争取。”
  事实上,晏元昭那日来沈府,和她提及长公主时,给她吃了一枚定心丸。
  “有母亲在,你更不用担心,但凡母亲想争什么东西,还从来没有失败过。所以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沈侍郎不愿取消你的婚约,母亲也会迫他改变主意。”
  回想起这番话,沈宜棠弯起嘴角,“你说,长公主来为儿子求亲,是希望看到沈娘子乖乖服从父亲命令待嫁关南,还是更希望看到她坚决反抗父亲,宁死不嫁呢?”
  云岫懂她的意思,“宁死不嫁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宜棠摆摆手,“这些太麻烦了,就绝食吧,绝食省事一点。你身手好,去偷些吃食来存着,然后从现在起,厨房递来给我的饭菜,就不要收了。”
  第34章 匪石心“因为你根本不配嫁给晏元昭!……
  钟京的雨,瓢泼了一夜才休。沈府随处可见小滩明亮的水泊,繁茂枝叶和青瓦房檐都蓄着一汪汪的水,一有风声与响动就哗啦啦地抖下来。
  云岫身手利索地翻墙跃进小院,甩落袖上雨珠,推门进房。
  “怎么样?”沈宜棠飞给她一方帕子,让她擦干湿湿的发髻。
  她被禁足,院里丫鬟也不得出去,只能让云岫偷偷打听消息。
  “公主府今日来人了,陆嬷嬷陪着媒人来的,宋夫人表达拒绝之意后,嬷嬷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沈执柔今日旬休在府,后面便亲自出来解释,把公主府的人送走了。”
  “我绝食的事,传出去了吗?”
  云岫点头又摇头,“今早收了我的钱的那个厨房丫鬟,私下和人议论你绝食抗争父命,刚巧被公主府人听到。沈执柔和陆嬷嬷说没有这回事,等人走后,罚掉了那两个丫鬟下月的月银,宋蓁给求情,改成了半月。”
  “等她再来送饭,多给她点钱。”沈宜棠道。
  云岫应下后,沈宜棠又道:“沈家人不会对我绝食置之不理,估计阿嫂很快要来劝我了,快把房里的吃食都藏好,别露了行迹。”
  沈宜棠没有想到,来劝她的不是宋蓁,而是沈执柔。
  午后时分,沈侍郎端坐在她房中,面平如水。云岫为两人端上茶,退了出去。
  沈执柔淡淡看一眼茶,视线越过坐在下首的沈宜棠,停在紧阖的门上。
  “绝食的人,却还饮茶?”沈执柔开口,不无讥诮。
  沈宜棠不卑不亢,“女儿以绝食抗婚,意在表决心,而非求速死。所以食物不碰,水仍是要喝的。”
  “你觉得这样做,我就会同意把你嫁去公主府吗?”
  沈宜棠静了一瞬,“我不知道。但我能做的不多,总要试一试。”
  “死了这条心。”沈执柔喝道,“无论你怎么做,老夫的主意都不会改。因为你根本不配嫁给晏元昭!”
  低哑的声音重重砸下来,裹着朝廷重臣的威势,若有旁人在场,此刻恐怕要吓得一哆嗦。
  沈宜棠浑没受影响,一双点漆般的明眸无畏地对着这位铁石心肠的父亲。
  沈执柔感受到她炽烈的目光,垂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像被灼伤了似的,飞速移开眼神。
  沈宜棠道:“父亲这么认为罢了,女儿自问配得上他。”
  “呵。”沈执柔冷笑,“你的生母出身卑贱却心比天高,不择手段勾引主子,死于生产就是她的报应。你竟然和她一样,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来府不过三月就招惹晏家小子,崇真观几年都没教会你守规矩,真是劣性难改,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执柔的怒意比她还甚,一番话说下来,瘦突的颊肉微微抽搐,胸膛上下起伏。
  沈宜棠这下明白了,沈执柔对庶女的厌恶显然始于那个“勾引主子”的丫鬟。
  她很想问问,那丫鬟到底怎么勾引的他,是搔首弄姿,还是灌酒下药?
  她在青楼什么没见过,即便是最强劲的欢药,也不会惑得男子全然失去理智,更不至于不交欢就死掉。
  这世上还没有任何一种引诱手段,是无需男子一点配合就能成事的。可笑多的是沈执柔这样的虚伪男人,自己没经得住诱惑,反怪对方坏了他清誉。
  沈宜棠思绪转了一圈儿回来,轻风细雨地答他,“父亲说的这些,我都听不太懂,我的身份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受邀赴长公主寿宴,宴上我与晏御史互相倾心,因而他来求娶,如此而已。”
  她如此平静,倒显得沈执柔失态了。
  沈执柔意识到这点,怒火稍收,眉头紧锁,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道:“他对你不过一时新鲜,并不是非你不娶,不要再做嫁给他的美梦了,一个贱婢生下的女儿,就不该想着攀附高枝。”
  沈宜棠笑笑,“女儿顺从己心,绝无攀附之念。父亲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要我嫁到关南,那是万万不能。”
  沈执柔有一点说得不错,晏元昭就是对她一时新鲜。情爱如同初生的火,短暂炽热一阵,等时间耗尽,就只余下烧冷的灰。
  沈宜棠所谋求的,也只是他这一刻的情意,足够让他娶她进门的情意。
  沈执柔目光回落她身,语气终是缓和了一些。
  “我是你父亲,不会害你。林县令条件不差,配你绰绰有余,他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也会善待你。你嫁过去,有的是好日子过,就别再想这想那了。”
  沈宜棠声音柔婉,但半点不松口,“女儿多谢父亲好意,只是嫁给晏御史,日子会过得更好,父亲难道不想我过得更好吗?”
  细白瓷茶盏被沈执柔重重放到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识好歹。”
  沈执柔拂袖而去。
  守在外头的云岫瞄了眼他的背影,进屋来看到沈宜棠脸上犹挂着笑,奇道:“吵得这么凶,你这会儿又在笑什么?”
  “这老头儿刚才气到想摔茶盏,但他节俭不舍得摔,就只能狠狠往桌案上那么一放,可不招人笑么。”沈宜棠乐呵呵地道。
  .....
  。
  沈执柔大步走在回书房的路上,双脚一抬一落,零星的水花飞溅到他的鞋面上,打湿了衣袍下摆。
  他毫不在意,眼前倏忽闪过小女郎的明亮双眸,那里头浸着的执拗,刚烈,还有对他的失望,好似一面锃亮照镜,猝然地映出他埋藏心底的往事。
  回忆历历,却不堪追寻,百感上涌,悔字当头。
  沈执柔枯瘦的面庞如霜冷,他不觉止步于书房前的老桐树下,愀然叹息。
  一阵风掀来,老桐摇下一湃宿雨,洒落满肩。
  “父亲!”
  候在屋檐下的沈宣远远看见,急忙奔来,“您怎么不知躲啊!”
  “无妨。”沈执柔回过神来,掸去肩上雨,“你来找我?”
  “儿子还有些话想和您说。”沈宣低声道。
  “哼,”沈执柔瞟他,“还是为了她婚约的事?”
  “是……儿子听人说您刚去了阿棠院里,她真的在绝食?您可劝阻她了?”沈宣搀着父亲走到书房,为他推开门,殷殷问道。
  “什么绝食,小孩子拿来唬人的把戏,也就你真信了。她饿上几天,自然肯吃东西。”沈执柔不客气道。
  沈宣忧心道,“那也不能任她这样啊。父亲,她的婚事是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儿子想过,您不愿毁约,不如在族里挑个别支的沈家女认您为父,替阿棠嫁到关南,这也是个法子。”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沈执柔气道,“用不着,就她嫁!”
  沈宣一阵沮丧,待要再说些什么,沈执柔一双半老浊目露出精光,“我且问你,今日陆嬷嬷说公主府给沈娘子送过七八箱笼的礼,你媳妇竟做主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沈宣一愣,“七八箱笼的礼?儿子不知此事啊,都送的什么?”
  “吃喝穿用,什么都有,你自己回去问她!”
  沈宣才和宋蓁说完话过来,没听她提过此事半句。他心中惴惴,不禁想起日前宋蓁说过的娘家“贴补”,半惊半疑,只得道:“亲事未定,是不该贸然收这么多礼。儿妇做错了事,希望父亲怜她有孕在身,别多怪责她。”
  “我当然省得。”沈执柔道,“我没怎么责她,但你可要和她说说道理,以后别再犯糊涂,有辱我沈家家风。”
  沈宣连声答应,转念问道:“那些礼,还能退回去么?”
  沈执柔气不打一处来,“都被你们吃了用了,你说能不能退!”
  沈宣小心道:“不能退的话,我们收了礼却还回绝了公主府的求亲,实在是尴尬。长公主母子都不是好说话的,不然我们就坡下驴,顺水推舟,把阿棠嫁过去……”
  “沈宣!”沈执柔断然喝道。
  沈宣一个激灵,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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