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然实在过于巧合,过于意外,就像白羽说的,好似月老有意牵线。
  但生死关头敢抱着树藤滑下岩壁是一回事,主动置自己于险地又是另一回事,沈宜棠再特别,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家,怎么敢赌上命安排这一切?
  何况说到巧合,又不止这一桩,他们途径道观,无意中发现太子的秘密,也是巧得出奇。
  ——或许,一切就是天意。
  房里寂静无声,白羽已悄悄退了出去。梨茸软乎乎的肉掌爬上书案,抖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沉思中的主人。
  晏元昭摸了把梨茸背上的毛,终是止住了怀疑。犹疑不决非他风格,兜兜转转,既决定是她,多余的思量无益。
  入了五月,一晃数日过去。沈宜棠安心在府里养伤,等待沈执柔归期。怕晏元昭忘了她,时不时给他写几句话,装在信封里,让云岫送去公主府门房,转交白羽。
  白羽呈信给晏元昭,晏元昭拆了封,取出一张淡青洒金熏了棠梨香的小笺。
  笺上写着,“今日无事,只是想郎君了。”
  晏元昭哂笑,提笔回道,“找点事做。”
  直接叫秋明翻墙到沈府投给沈娘子。
  次日又接到沈宜棠递来的青笺,“听郎君话找了事做,努力不去想郎君,颇有成效。”
  晏元昭沉吟不语,拿起笔又放下。
  沈宜棠没等到回书,又忿忿送过去一张笺,直言,“郎君不想我吗?”
  当晚,秋明光临沈娘子小院,送来的信里装着的青笺却是上一张。晏元昭在“颇有成效”下面打了红圈,煞有介事地朱笔批道,“看来效果不佳。”
  沈宜棠拈着信笺,对秋明道:“你家主子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半分喜欢都不肯认!
  秋明堂堂一个护卫,当信使当得不亦乐乎,“沈娘子快回给郎君吧,我这就送回去,也省得您丫鬟明儿再跑一趟。”
  沈宜棠持了笔,思考该写些什么,忽听小院门扉开合的声音,小丫鬟隔着帘子通报,说是夫人过来了。
  沈宜棠忙让秋明找个地方躲起来。
  秋明不慌不忙,轻飘飘地跃上房梁,隐在木梁的阴影里。沈宜棠确信他藏好后,起身去迎宋蓁。
  宋蓁挺着腰,露出几分孕相。沈宜棠扶她坐下,叫丫鬟送来山楂糕等酸食招待嫂嫂。
  “阿嫂这么晚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呀?”
  宋蓁柔声道:“宜棠,是关于你的婚事。”
  沈宜棠不意外,来沈府两个多月,宋蓁和她聊的最多的就是婚事,聊来聊去,聊不出新意聊不出结果,依旧爱聊。
  不过她这几日迟迟都没和宋蓁透漏她和晏元昭的事,觉得解释起来麻烦,不若等媒人上门尘埃落定再说。
  她估摸着宋蓁又来给她介绍合适郎君,便做好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蓁问:“前段时间你
  钟情于晏御史,备受打击,现在可想开了?”
  沈宜棠含糊道:“好些了。”
  宋蓁点点头,“你莫执著于他就好。阿嫂也说过,他皮囊虽好,但性情过刚过冷,在外是正气凛然的臣子,在家里必不是知冷知热关心妻儿的好夫君。你天真烂漫,伶俐可爱,要是嫁给他,那就是珍珠成鱼目……”
  “阿嫂,我都晓得。”沈宜棠赶忙拿块山楂糕堵她的嘴。
  宋蓁误会她放弃晏元昭也就罢了,又说一遍晏元昭的不是才叫人尴尬。
  秋明可在梁上听着呢!
  宋蓁吃完,继续道:“你来京时日不短,只对晏御史上了心,却也没着落。照说姻缘天定,人力难为,如此看来,你婚姻的缘分不在京城。”
  沈宜棠听不太懂了,“阿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宜棠,你不用再挑拣郎君了,你父亲寄来了家信,信上说他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有官身,是关南云沂县的县令。”
  第30章 起波折“我倒好奇了,沈娘子什么好处……
  沈宜棠万万没想到,宋蓁带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嘴里嚼着的山楂糕变得索然无味,沈宜棠僵着脸听宋蓁为她介绍。
  “这位县令姓林,年轻有为,前途大好,协助父亲治理水患出力良多,还曾在溃堤时救了父亲性命。父亲赏识此人,就把你许给了他。”
  “林县令刚满三十,原配几年前生病去了,没留下子嗣,你嫁过去虽为继室,但也不算太委屈。父亲说已经立了字约,换好信物,让我把你的庚帖寄到云沂,等入了秋,对方家里就派人来京中递送婚书和聘礼,一道接你过门……”
  宋蓁也清楚这不算什么好姻缘,越说声音越小,留意着小姑子的反应。
  关南远在西南,距离京城两千多里,既不繁荣富庶,也非军事要地,除了常年频犯的水患,再没什么值得被人提起的。在这样一个常用来安置贬谪官员的地方为县令,哪有什么前途可言,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在偏远州县打转,止步于此了。
  更别提这位县令是丧妻再娶。
  沈宜棠心里冷笑一声,沈执柔对这个庶出女儿的恶意,在这里等着她呢。老天爷看她任务进行得太顺利,横生波折阻她财路。
  她咬牙道:“给一个县令当填房,还要嫁到那么远,父亲甚至不及回府见我一面,就匆匆定下来,宜棠无话可说。”
  宋蓁安慰她,“父亲重义,林县令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必急着报恩才匆忙定下。你放心,血浓于水,你父亲不会害你,林县令品貌一定不错,是个好夫君。”
  沈宜棠道:“阿嫂说的话,恐怕自己也不相信吧。这桩婚事,无论怎么说都是糟糕透顶,京中哪个四品官员,舍得远嫁自己女儿?”
  宋蓁正色道:“宜棠,你不情愿,阿嫂理解。但父亲是沈府家主,他决定的事,旁人不能置喙。你与其闹情绪,不如试着接受,多想想这桩婚的好处。”
  两个月相处下来,沈宜棠足够了解宋蓁。
  宋蓁和她要好,认真为她参谋夫婿,私下聊天也言语无忌,常流露出小女儿情态。但在明面上,宋蓁的德容言功绝没有半分差池。做公公的发了话,她就会尽到为人儿媳的本分,严格按照沈执柔的吩咐,把小姑子妥妥帖帖地嫁出去。
  多说无益,沈宜棠坚决表明态度。
  “阿嫂,不管你怎么说,我就一句话,我不嫁。”
  “你这是何苦呢,此事也由不得你,再好好想想吧,这几天先别出门了。”宋蓁叹气,“横竖你的庚帖,我是要寄过去的。”
  宋蓁言尽于此,不再多讨不快,由丫鬟扶着离开了。
  沈宜棠盯着虚空思虑,冷不防听到重重一声响,身前多了一人。
  ——婚事给她的震惊太大,把秋明给忘了。
  秋明双脚着地,急赤白脸地道:“沈娘子,您断不能嫁呀!”
  沈宜棠又拈起一块山楂糕,委屈看他,“我说了没用,快叫你家主子想办法啊!”
  秋明点头,浑然忘了要她写情笺的事,旋身跳窗而走,“主子一定有办法,我这就回去报信。”
  夜色如墨,秋明身影如梭,转瞬即逝。
  沈宜棠抱膝坐在榻上,反复回想宋蓁说的话,心里一阵烦躁,右肩上安稳已久的伤口,又突突地疼起来。
  宋蓁踱着步子回到主院,沈宣在内室捧着一卷书等她,见她回来,忙掷去书,问她:“阿棠作何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不高兴,不肯嫁。”
  沈宣面色不好,“阿棠不愿嫁,你就先别寄庚帖,父亲没几日就回来了,我劝劝他。”
  宋蓁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道:“夫君说要劝,又有什么立场劝呢?父亲没将宜棠养在膝下,与她情分淡薄,你当初以他的名义将宜棠接来,父亲已是不悦,现在你又要为了宜棠违逆他心意,恐怕父亲要叱你不孝了。”
  “那我也不能坐视阿棠嫁到那山穷水远的地方,去一趟关南要走一个多月,以后我们想再见她一面都难。”
  宋蓁闷了半晌才道:“你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妹妹宜淑和宜娴,一个嫁在京中,一个嫁到离京城不过三百里的商州,也没见你和她们多走动。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偏偏待这个才从老家来的庶妹这样好。”
  沈宣有些不耐,“我和你说过,阿棠小时候和我亲近,后来我忙于庶务,没顾得上她,我对她有愧,着意弥补。阿棠不受父亲宠爱,已是很可怜了,我再不帮着她,就没人对她好了。”
  宋蓁卸下钗环准备安歇,让丫鬟给她按腿,“我看夫君能做的也有限,父亲讲求信用,不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毁去婚约。夫君也和阿棠一样,慎重想想吧。”
  沈宣心里清楚宋蓁所言有理,父亲向来说一不二,他从没撼动过他的想法。
  可是,多年未见的妹妹才来府里,就这么快要嫁到两千里地之外,叫他如何接受?
  他脚步钉在地上,思来想去,黯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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