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饶是闻从音这等胃口不大的,也吃了两碗饭。
安红小刘夫妻俩就更不必说,小刘这个姑娘都吃了四碗饭,那炖排骨的汁水都吃的一干二净。
吃饱了饭,邵丽问道:“闻大夫,您今晚住哪里?”
闻从音道:“我有介绍信。”
她说完这话,瞧见邵丽跟小刘等人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
邵丽跟小刘夫妻俩对视一眼,对闻从音道:“闻大夫要是不嫌弃,不如在我家住吧,方云他们最近也是住我家那边。”
闻从音若有所思,笑着答应下来:“那倒是好事,我正想着说招待所那边自己一个人住着害怕,能有个地方住,那再好不过了。”
邵丽便笑了。
闻从音也笑了。
邵丽的家离医院不远,是租的两间房,楼下是房东老夫妻,楼上就是邵丽自己的屋子。
虽然说是两间房,但其实厕所、厨房都有。
方云今晚要给孩子守着,便没跟他们回去,却也托了小刘带了钱票回来,晚饭是买的烧鸡、红肠,还有散啤。
闻从音没喝酒,邵丽也不喝酒,夜里头小刘夫妻俩睡了,闻从音这才来找邵丽,“邵同志,方云姐孩子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邵丽正在铺床,听见这话,抬眼看了她一眼,“怪不得耿序娶了你这么个老婆,果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
她拍了拍床,“坐吧,咱们坐下说。”
闻从音在床上坐下,这屋子外面看上去乱糟糟的,里面收拾的却很干净,床单被褥也都是厚实质量好的,“不是我聪明,是我相信我的药不会出错。小华的脉我把过,起初不过是发烧,吃了药按理来说不会有差错,可发展成扁桃体炎,那就有问题了。方云姐就这么个女儿,小华看上去又很乖巧,这孩子的病,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邵丽听着闻从音这么一番解释,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你都说对了,方云被人惦记上了,那个男人心太黑,方云姐不想得罪他,都百般地暗示过了,那个男人还不肯放手,那天方云姐让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睡觉,谁知道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孩子在水窝里泡着!”
“什么?!”闻从音脸都黑了,猛地站起身来,“他把孩子丢进水里?”
“可不是。”邵丽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藏了不知多久的烟,看了闻从音一眼,“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你抽吧。”闻从音看得出邵丽这会子心情烦闷,便没拦着。
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人这一辈子碰上事,心里憋屈,烦闷,无处宣泄,这个时候抽一根烟也不是什么罪过。
烟已经发潮了,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老东西,邵丽吸了一根,呼出来,对闻从音道:“我们这样成分的人,男人还好,顶多被人瞧不起,奚落,女人就倒大霉了,我算命好的,我爸当初救过医院院长一条命,加上我自己是西医,领导们有病还得指望我,日子算是过得去,平日里我在医院也都老老实实,不
敢得罪谁。可方云姐,运气不好,那个男人看上她长得漂亮,加上她爸爸以前又是大领导,这睡领导女儿,滋味谁不想试一试。”
邵丽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方云姐平日里对人都不敢大声过,你那些药她多半都半卖半送地给人,要不然,只怕别人见她女儿掉河里,都不敢去捞起来,送回家。可人家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再做多的,就怕得罪人了。”
闻从音听着这些话,脸色变了变,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那哈尔滨医院是不是也跟那个男人有关系?”
邵丽叹了口气:“有没有关系要紧吗?那个男人是疯子,先前就没少举报人,只要得罪了他,他就把人举报到跳河自杀,这谁敢得罪他。”
她把烟掐灭了,小心翼翼地摘下没抽的一小半,对闻从音道:“那个男人还真没什么关系,他就是成分好,不要脸又疯,农场那边谁也拿他没办法,就连方云他们连队的连长也不好说什么,这谁不怕被扣一个共情坏分子的罪名啊。”
闻从音沉默了。
她心想,怪不得邵丽要她跟着回来,这种事在招待所可不敢随便说。
谁知道别人听了会怎么想。
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干嘛怕人举报,干嘛怕人盯着你。
这种话,只有小学生才相信,人不是完人,谁能保证自己平日里说话做事不犯一点儿错,何况这个年代捕风捉影,断章取义批斗人的事一点儿不少。
有一个疯子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更要命的是他自诩正义,你能怎么办?
那个被逼的跳河自杀的,无非是走投无路了。
“安红小刘都是好人啊。”闻从音感叹着,看了邵丽一眼,“你也是个好人。”
邵丽扯了扯唇角,“我不敢说自己是好人,这是我们医院离着他们农场远,要是离着近,我也未必敢收他们进医院。”
她看着闻从音,“告诉你这件事,我也没别的想法,我是帮不了方云姐什么忙了。方云姐的女儿病治好了,终究还是得回兵团农场那边去,还是得面对那个男人。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跟耿序都是聪明人,又有本事,你们要是有办法,就帮帮她们母女俩吧。这话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方云母女没关系。你们要是为难,也只当做今晚我啥也没说就行。”
闻从音看着邵丽。
邵丽嘴上这么说,手指却在搓着那根香烟,明显心里是在焦虑跟担心。
“这事我先想想,你也不必担心,早点睡吧。”闻从音说道。
她来之前,并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复杂。
邵丽嗯了一声。
闻从音晚上是跟邵丽一起睡一张床的,邵丽虽然没有翻身,但闻从音听得出她一晚没睡。
“闻大夫,邵大夫。”
方云瞧见她们俩过来,脸上满是笑容。
今天的她远比昨天气色要好,至少脸上不再那样忧心忡忡。
闻从音对方云点了下头,瞧见方华在喝小米粥,笑道:“在喝粥吗,先漱口,阿姨给你看下喉咙,好不好?”
方华很是乖巧,点了下头,方云拿杯子给女儿漱了漱口。
闻从音跟邵丽借了下手电筒,仔细看过孩子的喉咙,然后笑道:“已经好了不少,现在扁桃体缩小了不少,早上测的体温多少度?”
方云忙道:“早上我给她测的,38°。”
38度这个体温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闻从音又瞧见孩子嘴里还是有痰涎,便开了方子,一个是苦酒汤,一个是清热解毒的药方。
那清热解毒的药方,邵丽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虽然是西医,但中医的药材多少也懂一点儿,她瞧见苦酒汤里有生半夏便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苦酒汤开的有意思,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闻从音听得出她话语里的试探,也跟着若无其事地解释:“苦酒汤这药方是出自伤寒论的,主治”少阴病,咽中伤,生疮,不能语言,声不出者,这生半夏别看毒性强,但其实只要用热水多次冲洗,就能去掉烈性,反而更好地发挥药力,只要吃两剂,相信这病就能痊愈了。”
“闻大夫果然医术高明。”邵丽笑着夸赞道。
安红跟小刘笑道:“我们也多亏了闻大夫,开了眼界,想不到还有药方叫苦酒汤呢,我们还以为酒也能入药。”
“酒有些时候也能入药,不过这里倒不必用。”闻从音说道。
他们正说着,方云让孩子跟闻从音他们道谢,病房内的气氛一扫前几天的低沉,难得有了些热闹烟火气息。
偏偏就有人在这个时候过来泼冷水。
“哟,好热闹。”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穿着看上去挺体面的,提着一兜黄桃罐头从外面进来。
方云跟安红等人瞧见那男人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安红更是色厉内荏地挡在小刘跟前,“侯孙银,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地方的?”
侯孙银扶了扶眼镜,他的眼镜一根腿用胶布缠起来的,整个人偏瘦,笑了下,“安同志,我是咱们连队的宣传委员,我听说方云同志的女儿生病,我这不过来关心关心,那怎么能体面咱们连队团结互助的精神。”
方云脸上几乎维持不住表情,她心里有恨有恶心,但又不敢表露出来。
这样的人比癞蛤蟆趴脚面上更恶心,因为人家不但能恶心你,还能害你,偏偏你又不敢对他做什么。
“实在太有心,其实没必要,我女儿就是一点儿小毛病。”方云压着厌恶,勉强维持客气。
可对方却非常不知好歹,呵呵笑了下,“哪里没有必要,咱们俩的关系,小华在我眼里跟我亲女儿没区别。”
他眼睛瞥见闻从音的时候,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艳,“这位是你们朋友啊?”
闻从音面无表情,对对方伸出来的手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