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可楚胭却觉着,那些人都配不得自家这位姐姐。
  楚胭私底下相问虞浅音,对于这些上门求亲之人,她可有中意的。虞浅音却只是笑笑,言说一切都听父母之命。
  楚胭觉着,她的虞家姐姐着实有些好过头了。
  某日,又有人户上门来说亲。楚胭实在受不了,便偷偷跑了出去,想要独身去瞧一瞧都城的繁华景色。
  可是,她并不识得路。
  她便这样走呀走,看呀看,从日升走到日暮,可她还是没有寻到回虞府的路。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只觉得她如今身处之地不像是在都城。
  自她来此,都城的每一处都是无比繁华,纵是街市之上的贩夫走卒,他们身上的身裳较临阳都要好出许多去。
  而眼下,她的四周皆是衣衫褴褛之辈,一身华服的她站在此处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浓墨渐渐吞噬暮霞余辉,可这里的街市却未亮起明烛引路,那层层墨色叫她渐渐喘不过气,好似被无声的恐惧围堵在原处,叫她一步都不能挪动。
  来往的路人都已将目光摆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衣衫,她的首饰,她身上的每一样落在他们身上都可叫他们安生活上几年。
  楚胭想要逃离,却寻不到方向,直至一个人将她拖到了一个院子里。
  那方小院也没有明烛高悬,楚胭瞧不得那人的模样,只觉得是个身量高瘦之辈。他将门户闭上,落下门栓,随后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不多时,那处便有了光亮。
  楚胭抬眸瞧去,却发觉那是一处灶间,灶膛之中柴火跳动着的橘红火苗打在他消瘦的面容之上,她才将他的容貌观去了几分。
  他与她见过的人,都不同。
  虞家行武之家,她素日里见得最多的便是同为行武的兵士,他们皆身强力壮,叫楚胭觉着,这世间的男子应当都是如此才对。
  可面前这人,他虽身量较自己高出许多去,可身形着实过于纤瘦了些。“你,认识我?”踌躇许久,楚胭终还是先张了口。
  “我不过一介穷苦之人,如何会识得如姑娘这般出身高贵之人。”那人一直低垂着头,手中捧了卷书,就这般借着柴火微光来背书。
  锅中水滚,袅袅热气自锅盖边缘溢出。那人站起身来揭开锅盖,将内里唯一的一个蒸饼取出来,端给了楚胭。
  “我这里只此一物,姑娘若饿了,便食了它。若姑娘瞧不上眼,我这处却也无旁的果腹之物了。”
  楚胭瞧了瞧那个只有她掌心般大小的蒸饼,小心翼翼探出手去,却在碰到一瞬间又抽回。此等热气着实有些烫着她了。
  她来回几次,那人面上并无厌烦神色,也未出言催促,便是这般端着陶碗,直至楚胭能将那蒸饼拿在手中为止。
  楚胭才方将蒸饼拿到手中,他便自顾回转又坐到灶膛前,再借着柴火余光继续背书。
  楚胭几步走过去,借着灶膛火光,她瞧见屋内似是摆满了书卷。屋子里好似没有正经的架子来摆书籍,那些书卷不是在矮桌上摆着,便是在床榻之上。
  匆匆一眼,她竟是未能瞧得还有允他进食之所。
  似乎,这灶上便是他日常进食之处。
  楚胭瞧了瞧手中的蒸饼,当即将其一分为二,将其中半个递到他手中。“我今日借你半个蒸饼,待明日我家人寻来了,我定当归还。”
  “不必。”他只将楚胭递过来的半个蒸饼几口吞下,便又埋头书卷之中。
  “你在此处看书,会伤了眼睛的。”夜间灯下读书本就损伤双目,偏他又是在这等昏暗之所,且不提旁的,只怕是上头的字都未能瞧得分明才是。
  他并没有理会。此后无论楚胭如何说,他都未再抬过一次眸。
  渐渐地,灶膛中的柴火烧没了,炭火亦炀尽了。
  院中归于黑暗,一如最初那般。
  可此时的楚胭,却未有害怕。
  没有光亮,那人将书合起,随后便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将方才所看的文字尽数背出来一般。
  楚胭也不敢再开口说话,生怕打搅那人背书。
  又过了些许辰光,外间嘈杂声起,渐渐便有火光而来。那行人拍打着院门,叫嚣着开门,楚胭心中害怕,当即退去几步。
  倒是他从灶膛处站起来,去将院门打开来。
  “姑娘!末将终于寻到姑娘了!”幸而来的人非是歹人,只是虞家将领。
  陶然瞧了瞧面前这个身无四两肉的人,又道:“姑娘无恙吗?”他虽在相问楚胭,双目却是狠狠盯着那人,此等情景仿佛只消楚胭说上一句不好,陶然便要拔刀相向。
  “陶家哥哥,我没事。你是知道的,我不识得路,是这位郎君心善,怕我在外行走犯了禁,这才叫我入院里避上一避。”
  听得楚胭这般回话,陶然的目光才稍有缓和。“多谢这位郎君,时候不早了,在下要迎姑娘回府了。”
  楚胭当即走过去,扯了陶然往旁立了立,她压低了声,道:“陶家哥哥你带银钱了吗?我今日出来得急,未带银两。”
  陶然自明其意,当即将自己的钱袋递于楚胭使。
  楚胭行过去,双手捧着那钱袋,道:“多谢郎君收留,这些银两权当作相谢之礼。”
  “不必。”他还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待到说罢,便又回到灶间坐定,权当不曾见过这些人。
  “我知郎君非是挟恩图报之辈,我与郎君虽初次相见,却也知郎君是个一心求学之辈。这些银两郎君可以留着交束修,日后也好参加考科。”
  楚胭瞧他依旧未来接,这便上前几步将这钱袋摆到灶台之上。“我乃清远侯义女,今日谢过郎君相救,他日郎君若有所求,凡我力及之处,我必助你。”
  话毕,楚胭自是曲膝施了一礼,这才回转与陶然一道离开。
  “姑娘,你可算无羔。将军为了寻你,都已经入宫去求了
  陛下恩典,这才准咱们宵禁之时亦能出来找寻。”
  “大姑娘急得都哭了,姑娘你可莫要再有下次了。”
  “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
  他看着灶膛上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踌躇再三,终还是收下了。
  楚胭回到虞家,虞清音自是念道了她许久,随后便将满府上下皆唤来训话,叫他们若敢再放楚胭独身一人出府,必是要重罚的。
  楚胭为叫虞清音不再生气,安安生生在府中待着,半步都不再出去。
  再次瞧见那人的时候,已逾数月。
  彼时虞清音要去永安寺进香,她陪着虞清音一道去,那一日,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们母女初次见面,没有哭泣,没有欢喜,两个人都是静静立在禅房之中。皇后瞧着她许久,忽然松了一口气,吐出了一句话。
  “幸好,你长得不像我,更不像他。”
  没有相似的容貌,对她们面言的危险就会减少许多。
  皇后似是对她知之甚多,屋内摆着的茶水果子都一应是她所欢喜的。楚胭与她相对而坐,踌躇一番后,终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不要我?”
  皇后回得坦然:“不是不要你,而是想你活下去。”
  她开始与楚胭说明个中原因,楚胭永远都忘不掉她说那些话时的表情。应当说,她没有表情。
  她就像楚胭所阅书卷中的文字,一笔一划,方方正正,吐出来的字,不带任何情绪。
  楚胭过于震惊,以至于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禅房,什么时候随虞清音一道上的车驾。
  回府途中她们遭逢大雨,二人便就近去了松鹤书院避雨。
  此处是多年前宣惠太后所设,是惠及寒门学子的一处学堂。可多年过去,当年曾不收分文束修的书院,如今也免不了此俗。
  自然,所交束修相较旁处要少了许多。
  楚胭辞了虞清音,独身一人立在廊下看着雨中的松树。纷扬雨丝随风落在松针叶上,渐渐凝成一颗颗晶莹水珠,然后再从枝头落下,砸入泥里。
  似乎,有点像她?
  “姑娘这是又迷路了?”
  楚胭叫这一声‘姑娘’扯回思绪,她转头去看,见是那日那人。如今的他已换了一身书院学子衣衫,虽依旧身形消瘦,但楚胭觉着,相较于那日,他身上似是不再那般暮气沉沉。
  “交束修了?”楚胭扬着笑,庆幸他没有执拗于那些所谓的文人骨气。“你今日这般,瞧着是比先时好上许多。”
  他拱手与楚胭施礼,道:“在下王忪,字介安。”
  “哪个字呀?”楚胭觉着,总不当是那个‘重’字吧?若当真是这个字,那与他这身形也过于不相衬了些。
  “忪蒙之忪。”
  楚胭似懂非懂般颔了首,道:“我叫楚胭,胭脂的胭。”
  楚胭说罢这话,又转过身去瞧着雨中松针,王介安也不再多言,只是与她一道立在廊下,看着纷扬雨丝随风钻进彼此的衣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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