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话毕,他自不会再久留,迈步离开宣王妃院中之是,遮蔽弦月多时的层云忽然消失,好似叫人拔开一般。
  他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谢家遭难通个都城皆知,秋媮亦愁得无法安眠,她多次想要去探视秋蘅,怎耐刑部大牢非是她所能入得,接连数日,她都不得其法。
  某日,她又守在刑部外间,远远瞧得玲珑自马车下来,这便迎上去,想叫玲珑将自己一并带进去。
  玲珑知此事干系甚大,并不肯应下,只宽慰叫她在外间候着,她可帮着传些话与秋蘅。秋媮自然应下,乖乖候在原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玲珑提着空了的食盒与秋蘅换下的衣衫行了出来。她将这些东西一应摆上马车,这才扯了秋媮往一旁小巷处立了。
  “姑娘宽心,世子妃一切安好。世子妃说,先时叫姑娘买的东西可买到了?”
  秋媮思索一番,当即回过味来,连忙说着已然买到了。
  玲珑又道:“世子妃说,若姑娘已然将东西买到了,就合该准备准备,待她出了囹圄,也好与姑娘团圆。”
  秋媮知其深意,当即谢过玲珑,这便回了八表须臾。
  秋蘅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她要走,她要秋媮早早变卖产业首饰,待她假死脱身之后,她们便能一道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何、谢两府之案,在历经数月之后,终是有了定局。从季夏至孟冬,这数月来各部将这两府数十年来的过往一查再查,终是一应审结,递至宫中。
  不独何相之事,当年虞氏一案个中详情亦在太后的适时安排之下,一并在朝会之时呈至御前。
  明帝震怒,何相赐死家产充入国库,何氏余下男丁一应流徙西北三千里,女子没入奴籍。
  贵妃何氏因产下皇嗣有功,亦为保皇室颜面,只圈在宫中,不许人探视。
  而三公主当年纵火,以至六年前的状元夫妇身死,明帝夺了她的公主位,做主叫她与谢璨和离,出家做了个女冠。
  六皇子尚年幼,只叫送往青州晋王处,由晋王代为教养。
  至于谢府。
  谢知言与谢烁自逃不脱一个死字。
  谢煜为官几载稍有建树,且他未牵涉其中,只叫贬去一方当个县令。余下之人皆为庶民,一并赶出都城,此生不可再入都城半步。
  谢家之中,只独留了谢璨一人承忠勇侯爵位,三代而终。
  而秋蘅已然外嫁,自是不在株连之内。
  秋蘅迈出刑部大牢那日,萧郴亲自来迎,二人一道步上车舆回到宣王府。
  是夜,秋蘅亲自下厨备了吃食候着萧郴来。
  酒饭过半,秋蘅将一早思虑好的计划说与萧郴知。“世子是知晓的,我不喜这都城的是是非非,如今尘埃落定,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过几日,我会去月荷别院小住,届时,我会燃起大火,将天禄司入口烧毁。而后,就有劳世子对外宣称,我已葬身火海。”
  如此一来,她既可离开,萧郴也不必因着这桩婚事还被束缚。
  “好。”萧郴一口应下,“不过,这日子得我来挑。七日,七日之后你宿往月荷别院,宿入当夜,你便燃火烧了那处。”
  “好。”
  一对成婚未满一载的夫妻,聚少离多,在谈论此等分离之事上又是如此平淡。好似两人皆对无方无情无心,只不过双方合作,各取所需。
  既定了日子离开,秋蘅自也不会耽搁,第二日,她便将一应陪嫁仆从都放了身契给了银两,叫他们各自归家好生活着。
  旁人皆领了银两离去,偏丁媪与玲珑不肯。
  秋蘅说了半晌无果,越性也不说了,左右银两都给足了,待她假死之后,她们自然也会离开。
  她将一应仆从处置好,便去寻了秋媮。秋媮已然将京中一切都变卖折成细软,立时便能离开。秋蘅亦是取了部分细软来与秋媮,叫秋媮早早去往月荷别院旁觅处客栈歇下。
  到了约定那日,秋蘅自是不许玲珑与丁媪相伴,自己独去了月荷别院。待到宵禁,她便取出一早备下的火油淋到通往天禄司入宫的那间房里,再行点火。
  火势凶猛,不多时便已惊动邻人,一众人纷纷前来救火,秋蘅自是趁乱离开随后去与秋媮汇合。
  月荷别院的火势虽大,幸而当夜无风,并未伤着邻里。一场大火直至天明才熄灭,本是雕染画栋的屋舍也成了一片焦土,好似如今的忠勇侯府一般。
  “姐姐,真的不用去找谢璨道个别吗?”秋媮背着行囊与秋蘅一道站在城门口,她们回首瞧着这繁华的都城。一瞬间,倒叫秋蘅想到了当年初次踏入这片土地时的模样。
  虽繁华如昨,但人已非。
  “不了,若叫阿璨知晓,反叫他也担着风险。你我从来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如今,又要重新去寻一个家了。”
  秋媮:“有姐姐的地方,那就是秋媮的家。”
  秋蘅垂首苦笑了下,这便与秋媮一道递上户籍,离开都城。
  一步又一步,她从未觉着城墙如此之厚,而她的每一步都有如千斤之重。
  她心中明白,对于萧郴,她虽有惦念,却不会为他而困住余生。
  他们本就是相似的,也是不同的,他们各有各的执念,谁都不该开口叫对方让步。
  他不会为了秋蘅放弃他所为之事,而秋蘅,也不会为了他与这争斗为伍。
  秋蘅垂着头阖了目,一步又一步,似是在迈向她的余生——一个不知归处的余生。
  秋媮挽着她行出城门,不过几步,她便止了步子不再前行。“姐姐,你看!”
  秋蘅睁开眼,入目辉光刺眼,叫她抬了手来遮挡。她从指缝中望去,前头似是立了一个人,一个身形熟稔之人。
  “狸奴……”
  “是不是不曾想过,会看到我。”萧郴着着秋蘅制与他的那身青衣行至她跟前,“我说过的,大事一了,我就带你走。”
  “那,王府呢?你,你身上的差事呢?”他是王府世子,他亦是天禄司的队正,如何能说走,便走呢?
  “从此以后,我只是你的狸奴,你的慕川。”萧郴未有直接回答,只是接过秋蘅手里的行囊,执着她一道往外间车舆上走。
  在那车舆旁立着丁媪,玲珑,林媪,亦浓,亦浅,薛无方,还有,林楚。
  “林少镖头,你怎……”
  林楚将目光停在秋媮身上,抬手摸着脑袋,不好意思道:“秋大娘子,我姓林。”
  秋蘅随即看向一旁的林嬷嬷,“他是嬷嬷您的儿子?不对,孙子?”这年纪对不上呀。
  林嬷嬷叫秋蘅这番话逗笑,“禀少夫人,他是我内侄,明威镖局是我娘家产业。”
  “所以林少镖头一直出入八表须臾其实是你在派他盯着我?”秋蘅心下来了气,道:“你个混帐羔子,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萧郴知她动了怒,只得好言哄着:“夫人先上马车,我慢慢与你解释。”
  “你不说清楚我不上去!”
  秋蘅作势要走,萧郴自只能跟着。
  “夫人你听我讲,我是怕夫人牵扯过深,届时反叫夫人涉险。”
  “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深谋远虑?”
  “夫人,为夫错了,你打也使得骂也使得,莫要气着自己。”
  “哼!”
  一行人瞧着他们在前打情骂俏,也都一并笑笑跟上前去,无人发觉城门之上还立了两个贵人。
  太后易了服色,瞧着渐行渐远的人群,道:“都还没到最后,你就做主放他走了。”
  皇后:“都差不多了,郴儿要走,就让他走吧。他还年轻,还能过上咱们过不了的日子,虞家的恩,咱们得还。再说,咱们的人不还是盯着他们吗?”
  她们二人将目光摆在那一众随从之上,太后笑道:“终于长大了。”
  皇后掩了嘴笑道:“母亲这话说的,我已经四十好几了,老了。”
  太后:“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月荷别院烧毁之后,从废墟之中翻出来两具尸体,经仵作勘验,断定这是宣王府的世子与世子妃。
  宣王得知世子无端亡故,一时悲痛万分,身子每况愈下,萧郴死后两月,他亦病故。
  无独有偶,宫中明帝近来身子亦是愈发不适,宫中太医院皆瞧不出端倪来。苏美人忧心龙体,日日陪护,明帝缠绵病榻大半载,终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明辉殿的后殿之内,明帝独在躺在龙榻之上,他盯着头顶的明黄帐子,惨白的双唇一张一合,似是要说些什么。
  殿内无人伺候,明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番周折之后却仍只是将身子侧了过来而已。
  外间传来一阵殿门开启之声,太后柱着她的凤头杖,一步一声,渐渐靠近龙榻。
  “想喝水?”明帝微微颔首,太后拿起一旁摆着的盏子,将内盏子递至明帝跟
  前,随后将这整盏水都倒到了锦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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