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府中是只你一人受牵连,还是将全府上下也牵扯进来了?”
  萧郴见她满脸焦急模样,嘴角略略上扬,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来。
  “你笑什么?”秋蘅心中很是着急,依她所算盘的,宣王府是断不会有事才对。且不说王府并未牵扯进来,单是萧郴兄弟二人的身份,太后便不会轻易弃了他们才是。
  “你心疼我。”秋蘅垂了头去闪躲,萧郴也不再追问,只抬手理了理秋蘅的鬓发,而后便扶着她一道往床榻上坐了。“你放心,我此次来是替她办差。”
  虽萧郴未明言是何人,但秋蘅已然猜得分明。既是替太后办差,那便不会有事。
  “这几日你便歇在此处,虽简陋了些,但日常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三餐饭食我会叫玲珑送来与你,若有短缺的,你也尽管与玲珑要就是,都打点好了。”
  “比先时的囚室要好上许多去,也比那年冬日里的破屋要好许多,至少不漏风。”秋蘅说罢这话,忽然展了笑颜。“仔细算来,我也算是在寒冬酷暑里都尝过苦头了的。”
  “你还知晓开玩笑。”萧郴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处置,你什么都不必理会。”
  “好。”
  萧郴揽着她又静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这处囚室与萧琏一并去寻了谢知言。
  一军将领,曾在沙场浴血奋战杀敌无数,最终竟也逃不脱这汲汲营营的枷锁。
  狱卒过来打开牢门,萧郴入内,萧琏却是立在外守戍卫。
  “世子?”得见萧郴,谢知言心下还是颇为意外,毕竟他只一介闲散宗室尔。
  萧郴信走几步,他瞧得谢知言一身污漕染血的囚衣配着他霜白乱发,面上依旧无神色起浮。
  “谢侯一生征战,不曾想入得牢狱不过几个时辰,形容
  竟苍老如斯。”
  “我本就一介……”谢知言忽然止了话,随即他抬眸瞧向萧郴,眼神中满是愕然,诧异,渐渐变成了愤怒与惊恐。“你没有瞎?”
  萧郴对着谢知言一笑,道:“谢侯竟然只诧异我是否身残,却不好奇我为何扮残?”
  萧郴身为宗室子弟,多年来能叫他扮做残||废困在宅院之中,定是为了易个身份好方便外出办差。
  他已是高位者,能叫他俯首称臣者,那只能是……
  “陛下?”谢知言觉着萧郴周遭满是腐朽之气,这等正气息一丝一缕嵌进自己身体之中,将他扯入那无间深渊。
  “谢侯可知,你为何落到如今这等地步?”萧郴不做辩解,由得谢知言将其误会。“你手握部分兵权,虽未及权臣之列,但也绝非泛泛之辈。”
  “但你不知足,永远都想要更进一步。”
  “进取是好,可若你所进之处逆了尊上的意,那就只能除之而后快了。”
  谢知言两道双霜紧拧,浑浊的眼珠之中的红血丝要比萧郴面上的红巾子更加鲜艳几分。他盯着萧郴,一字一句道:“你莫要忘记,我是蘅儿的父亲!”
  得听谢知言提及秋蘅,萧郴不免长笑出声。“你竟也好意思提起蘅娘?在谢侯心里,谢氏全族永远都是最为紧要的,而蘅娘,永远是可被委屈的。”
  “若非有你这样一个亲生父亲,蘅娘一介外嫁之女,又怎会受你牵连入狱?”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谢知言神情激动,“陛下对蘅儿有意,即便蘅儿已为人妇,但只要陛下对她还有意,那就必会放过谢府才是。”
  事已至此,他依旧觉着,明帝对秋蘅的那点子贪恋,会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巍峨皇权面前,情意二字抵得了什么?”萧郴信步行至矮桌旁坐定,“何贵妃在宫中圣宠多年,如今不也一朝就失了帝心吗?”
  “宫中只多了一个舞姬出身的美人,陛下就不再记着蘅娘,也舍了何贵妃。侯爷,你也是战场撕杀出来的人,怎会觉得凭着女人裙带关系,就能叫谢家高枕无忧?”
  谢知言如此高龄,一朝落败之后竟叫一个后生教训,而这后生更是他的女婿。思及此,他心中难受怒气更盛。
  谢知言不愿再在此厢事上多做无畏,直截了当道:“你来此处必是有事,不妨直言。”
  “这才像个一家之主。”萧郴继续道:“谢烁窃取天禄司服饰,擅入天禄司必是死罪无从逃脱。届时会有三司会审,你且道出一切皆受何相之意便可。”
  “单凭我这一张嘴,你以为三司就会认了?”
  “难不成谢侯以为,是我要处置何相吗?”萧郴的话语中带了戏谑,“墙倒众人推,只要有人张了这个口,那些证据便会源源不断地递出来。”
  “作为交换,保你谢氏一族活命,爵位自然能留一留,不过不会是世袭了。至于这袭爵之人,总归不会是与你牵扯过深之辈。”
  谢知言道:“这是要从谢氏旁支中择一个人出来,好叫这爵位三代而终吗?”
  “谢侯也可以不答应,左不过就是我再多费些心神罢了,无伤大雅。”
  谢知言问道:“若我不应,蘅儿也在株连之内!”
  萧郴未易神色,只缓缓道:“我能让她回到谢府,我就能让她做回秋蘅。”
  “你,都是你……”谢知言一时语塞,恍忽间也忆起了诸多旧事。
  自他派人去寻丁媪,到秋蘅回府,再到逆王事发,桩桩件件往昔他觉着十分自然之事,竟都与他相关。
  “这局,我与侯爷一般,都只是一枚棋子。只不过,我比侯爷更叫执棋人用得称手一些罢了。侯爷若是甘心当这棋子,谢氏一族历经三代筹谋或许还可再登高位。”
  “侯爷若是宁为玉碎,那便当某今日不曾来过。”
  话毕,萧郴起身便走,待他迈出牢门之时,身后那暮发苍苍之人终是叹出一个悄不可闻的“好”字。
  因是谢知言应了,三司会审之时,不行一杖,不打一鞭,主审相问,他无有不答。主审所问桩桩件件,他皆将矛头直指何相。
  当日审结,翌日,主审之人便拟了折子并谢知言的画押供状一应在朝会之时呈送御前。明帝大怒,王相适时弹劾,一时间朝中多数朝臣皆与王相站成一队,叫何相一人孤掌难鸣。
  因是有自何正那处搜出来的账目为证,又有朝臣纷纷谏言,明帝自然叫来左右将何相下了狱。
  散了朝会,明帝独自回到明辉殿中,时有宫人前来奉茶,明帝当即便扬了茶盏,将一应人皆赶了出去。
  苏内侍知他心中不快,当即嘱人去将现下正当宠的苏美人请来,好叫她来替明帝败败这心火。
  苏明漪须臾便至,她亲自提着食盒独身入内,外间一应伺候之人都侧耳听着。今日这事颇大,若是连苏美人都劝不住,怕是只能去将太后请来了才是。
  幸而苏美人入内不过盏茶工夫,内里就传出了些许明帝的笑声,一众伺候之人才肯安下几分心。
  谢、何两家相继出事,都城之中早已是风兵草甲,各部官员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言半字,只待瞧着这两家结局何如,再行站列。
  是夜,萧郴自箱笼底翻出了一身红衣换上,独自去寻了宣王妃。这身衣物料子虽好,花色却非时下所兴,且这质地较厚,分明是件春衫,而此时已是夏末。
  宣王妃不防他着了这一身不合时宜的衣物就此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与继王妃做桩买卖。”萧郴将门闭上,随后便往左近处落坐,手中还不忘捏了块糕点来把玩。
  他今日一身红衣,面上未覆红巾,宣王妃瞧着他此等模样,颤颤巍巍道:“你,没有瞎?”
  “相较于我是否身残一事,宣王妃不打算替自己谋个将来吗?”萧郴将手中的糕点扔回盘内,道:“我会让出世子位给琏弟,条件就是,你得杀了宣王。”
  “你!他可是你父亲!”
  “萧琏也是你的儿子。”萧郴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不疾不徐道:“继王妃可得想清楚了,我如今非是个残废,若我不主动让出来,二弟永远都与宣王之位无缘。”
  “你入府多年,不都是在替二弟夺取世子位做打算吗?你可想清楚了,杀了他,你就不必再看他的脸色过活了。二弟继位,整个王府之中,还能有谁叫你受气?”
  “我离开宣王府之后,不会再回来。可你若不下这个手,二弟就永远都只能替我办事。”
  萧郴所开出来的条件是宣王妃一直所想要的,只是叫她动手杀了宣王,还要做得滴水不漏,这也着实叫她为难。
  可萧郴所言亦无错处,他多年来扮做式微,只怕是暗中积累了不少势力。宣王年岁已长,他终有亡故的一日,若他一死,这位置自然是由萧郴这位世子来承继。
  丈夫可以易人,儿子却是不行。
  宣王妃打定主意,努力稳着心神,开口道:“我一介妇道人家,我如何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他?”
  萧郴想是知晓宣王妃会有此语,当即自绣有同色竹叶底纹的衣袍之中取出来一个白瓷瓶摆到一旁。“每日少许,混入汤水之中,至多一月,他便会油尽灯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