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她死得很突然,悄无声息,荆屹简直不敢相信大姬最受宠的公主就这么轻易而草率地死了。
死在途径车驾的马蹄之下,一命呜呼。
巷子里死了人,这消息迅速传开,还未传遍整个城,上阳行宫的干封帝已知晓了这个消息。
大殿内,东都城的官员们整齐地跪坐着,宫妃们聚在一起,皇后娘娘不在,只有任贵妃和皇帝一同主持大局。
她倒还有心思梳洗打扮一番,自从姬玄炎被发配边关,任贵妃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待余下的子女都是一个态度——面对姬灵的横死,她心中甚至有些许快慰。
干封帝听到这个消息悲恸不已,彷佛一夜老了几十岁,他立刻将误踏姬灵的几个百姓杀了,又红着眼眶吩咐:“你们都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朕查,十公主为何要独身进入那条小巷!”
姬灵生性顽劣任性,宫中奴仆没有一个知道她去了哪儿,唯有两个贴身宫婢说,公主最近一直记挂着江大人,也许私自出宫是为了探望宰相。
江宿柳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干封帝心知江宿柳是最不可能陷害姬灵的人,但又无法接受自己最爱的小女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便传唤江宿柳亲自前来觐见,整座大殿的人陪着他守在尸体旁跪了两个时辰,跪到入夜。
而江宿柳入宫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在上阳宫外踌躇害怕的荆屹。
天渐渐黑了。
净苍望着院中的滴漏,想起此时约莫已错过了江宿柳和姬焐约定的时间,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返身回屋取出自己的药箱,向殿前走去。
“陛下,这是小僧自入宫以来抄写的经文,本是为了替陛下祈福,今日小僧便全部献出来,以安息公主的魂灵。”
净苍不卑不亢的声音唤醒了有些魔怔的干封帝,他抬起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大师……大师也觉得灵儿是冤死的吗?”
“死因不公不瞑目者,是为冤魂,”净苍淡淡地说,“唯今之计,陛下应当早些为公主敛葬,由小僧日夜诵经为其超度才是,陛下还是将公主入殓吧。”
干封帝颔首,从小女儿的尸体旁站起来:“好,在此之前,朕有些事想托付江爱卿。”
江宿柳微微欠身:“陛下请讲。”
“灵儿今日出宫,虽是横死,但与爱卿不无关系,”干封帝面容阴郁,“她心慕爱卿许久,此事江爱卿应当也心知肚明才是。”
江宿柳只得说:“承蒙公主厚爱,臣自当感激不尽。”
“朕想在灵儿入殓前,为她完成她一直想达成的心愿,”干封帝道,“江爱卿,你们不日便成婚吧。”
一旁的宫妃们听到这个消息皆大惊失色,任贵妃望着底下一群瑟瑟发抖的仆从与官员,心头一震,开口道:“陛下,灵儿是您最喜欢的女儿,婚姻之事怎能如此草率?再者,江大人家中还有两名妾室,年岁又大了,怕是配不上灵儿的身份。”
此言一出,净苍心中微沉。
干封帝立即怒驳道:“江爱卿不配,那满朝文武谁能配得上?爱卿既是状元,又位居宰相,尚公主有何尚不得?江爱卿,你说是不是?”
任贵妃勾唇笑了笑,居高临下望着跪在下方的江宿柳。
“陛下所言极是,”江宿柳一顿,“只是贵妃娘娘亦言之有理,臣家中已有妾室,如此便配不上驸马,更何况臣身居朝中要职,公务缠身,此事难两全。”
“两个妾回去放了,便不是什么要紧事,既然是朕当初赏你的,朕也能收回,”干封帝冷道,“至于公务,眼下与公主成婚就是爱卿最后一道公务,朕要你给她殉葬,来人,拟旨!”
后面发生的事,与荆屹在姬焐府上所讲分毫不差。
众人听了,表情有些肃穆,这听上去太棘手了,更何况据荆屹所说,殿前许多人都为江宿柳求过情,干封帝谁都信不过,便将人暂时交给姬长燃看押。
“现在有两个人质在姬长燃手中,”齐逾舟道,“我们要马上行动了,江宿柳一死,就只有那个和尚与我们里应外合,行事更加艰难。”
荆屹取出自己身上的令牌和玉佩,连同戒指等饰物一道塞进姬焐手中:“殿下,这些都是我的信物,拿去可以调换荆家兵马,求殿下与我合作。”
“你知道和孤合作是什么意思吗?”姬焐望着他,“将兵马予孤,便是要助东宫造反,谋权篡位,荆家世代忠良,你视叛臣贼子如草芥,现在竟然为了江宿柳要与皇帝作对,为什么?”
荆屹默了默,道:“我效忠的是皇权和子民,不是滥杀臣子的皇帝。”
姬焐将那些令牌送还到他手里:“你想救人,孤给你这个机会,但在此之前,孤要见到沈雪枫。”
荆屹怔住:“沈、沈雪枫?他现在在何处?”
“……”
上阳行宫内。
姬长燃得了皇帝的御令,不仅派了自己的人马守卫行宫,还调来城中大半兵力层层加码,一有风吹草动,当即射杀。
姬焐的铁杀骑早已夜探数次,但偌大的行宫院落无数,想寻出一处隐秘的机关又谈何容易。
“在门外守着,房顶也给我看好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姬长燃吩咐完,挥着扇子进了寝室,他将扇坠上的玉珏放到床榻边的缺口旁,地面才现出一道极不起眼的密道。
这个机关乃是他买通提供筑材的商号后,量身为自己定做的,就算真有人发现了也决计打不开,唯一破解之法便是他手中这把摺扇。
姬长燃懒洋洋地扇着风进了地下。
自江宿柳与长公主往来甚密后,便再不得干封帝信任,他手上又掌握着这么多皇家秘辛,不论怎么想下场都只有一个死字,与公主冥婚,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想借刀杀人。
姬长燃左想右想,心道:如今为姬灵赴死,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死法。
他点亮密室内的蜡烛,走到角落里,将昏睡中的沈雪枫抚醒:“雪枫,该起了。”
少年绵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姬长燃将药给他服下,取出小钥匙解了金色的镣铐,为他解释:“今夜东都有雨,再过不久这里就要塌了,你还不能死在这里,跟我走。”
“……原来我在行宫?”沈雪枫恍惚地说,“你竟然把我关在这里了。”
姬长燃愣了一下,摇摇头笑起来:“你这些天都在猜这个么?对,这里的确是行宫。”
他抚了抚沈雪枫柔顺的发丝,道:“现在,你陪我去看一场戏,今夜过后,我就能带你回皇都了。”
姬长燃拉着沈雪枫的手腕,迈开长腿向长梯处走去,谁知还没走几步,沈雪枫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姬长燃不得不停下来,转身问:“怎么了?”
“还不是拜殿下所赐,”沈雪枫解下蒙眼的布料,眼睛却仍旧睁不开,“我吃了那么多种药,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走路。”
他有气无力时,嗔怒也软绵绵的,像撒娇一般,姬长燃歉然道:“是我的错,忘记你身子一向不好,经不起各种药物的摧残,我带你上去。”
他打横将少年抱起,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寝屋。
灯火渐明,沈雪枫只觉双目刺痛流泪,不敢睁开眼睛,姬长燃叫人给他梳洗一番,换上宫婢的衣裳,又取来一把伞,出门时取笑道:“没成想如今即使是夜晚,你也要撑伞而行了。”
沈雪枫闭眼摸索着伞柄时,只觉腰间横过来一只手,姬长燃自然而然地将他抱起,弯腰躲进他的伞下。
“我带你走,这样走得更快些。”
沈雪枫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力气挣扎,便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父皇,灵儿马上要成婚了,由净苍大师主持,父皇叫我了几人前去观礼。”
“成婚?”沈雪枫眼睫动了动,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又不是什么良辰吉日,十公主为何这时成婚?新郎是谁?”
“新郎官是我们的老师,当朝宰相,”姬长燃微笑,“至于其他,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并不是来得最晚的,抵达偏殿时,正逢几个入殓师身披红衣低头鱼贯而入,姬长燃如今谨慎得很,不肯让沈雪枫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他便把少年按在殿内一处屏风后躲着,并不显眼。
姬长燃走了,沈雪枫获得外界信息只能靠自己,他尝试着轻轻睁开眼睛,逼自己适应这种强光。
这场婚礼只有寥寥数人:皇帝,净苍,姬长燃,入殓师,还有新郎新娘。
江宿柳一袭喜服,被人按着跪在棺前,听着净苍缓慢地念着祝辞,气氛凝滞而诡异,在场的人彷佛都屏住了呼吸一般,这时干封帝打断道:“好了,这些都不必再念,直接送爱卿入棺封棺便是,来人,动手。”
“陛下!”
净苍沉声打断:“公主本就死得不明不白,请陛下给公主一个完整的大婚,以告慰公主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