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此单薄的身影,无助委屈的模样,没人相信林榆会打人。林榆肩膀耷拉下来,就蹲在贺尧川旁边。方才的眼神将他看透了,林榆偷偷瞅一眼贺尧川,骤然发现男人一直在看他,冷冷的视线从未离开。
  林榆妥协,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揪草玩。
  溪哥儿小跑过来,抬起手给林榆揉眼睛:“吹吹就不疼了,”一边揉一边鼓起脸颊吹气,林榆摇头冲溪哥儿一笑,躲着人群小声窃喜:“哥哥不疼,你堂叔母才疼呢。”
  隐藏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毛绒绒的尾巴尖,林榆和溪哥儿相视一笑。都被贺尧川看在眼里,他终于收回目光,看向争执吵闹的方向。
  “孩子能说慌吗?你养的好孙子抢我们小溪的东西,本就是你们的错,榆哥儿不过是帮孩子讲两句公道话,你们竟要把人往死里打。如今这家里的面子我也不要了,咱们干脆就上村长那理论去!”
  贺尧山也帮着说话:“这是欺负我们二房没人?”他和贺尧川一样,生的体格高大,往那里一站,气势高出别人一大截。
  围观乡亲比周淑云他们先到,情况自然是更清楚一些,加上知道贺家的德行,天秤自然就偏向二房,道:“淑云呐,你只管去找村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都给你做主,不会叫你们白白受委屈。”
  周淑云眼眶一红,说完就潸然欲泣,比林榆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真是麻烦各位叔伯了,我们实在是被逼的。”
  这幅模样,赫然像极了刚才的林榆。林榆看过去,发现周淑云的伤心不达眼里,竟有一种找到同类的荒谬感。
  一听说要找村长,赵春花和贺大全急了,就怕突然扯到分家的事情上,眼看着马上就要春耕,那十几亩地正是需要人力的时候。贺大全拐杖捶地:“够了,一天到晚吵闹成何体统,不就是娃娃之间打闹,至于闹到村长那里去?再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和外人有什么关系。”
  他意有所指,围观的乡亲一听,心里门清,对贺家两个老的没什么好脸色。郑彩凤依然嗷嗷哭,被林榆打的伤口现在都在疼,头顶少了一大撮头发,是被生生薅下来的,风一吹凉飕飕,显得不伦不类。
  她嚎了半天,发现连爹娘都不能为她讨说法,心里顿时恨急了林榆,就后悔当初出主意把林榆买回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大全被嚎的不耐烦,看一眼大儿子贺长贵:“还不把你媳妇带进去,丢人现眼!”
  又为了安抚二房,不得不拿出五百文,好让周淑云他们息事宁人。赵春花给钱的时候眼珠子快瞪出眼眶,看林榆就气的牙疼。
  周淑云一把抓过五百文,这钱本就该是他们二房的,这些年被搜刮去的钱,只怕十两银子都不止。
  没了热闹可以看,乡亲们都各自回家。村里闲暇的时间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不完的农活,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
  周淑云对贺尧川道:“你先带榆哥儿进去,可怜见的,被揍成这样,我去鸡圈里看看有没有鸡蛋,煮了给榆哥儿敷上。”
  刚才听见后院母鸡咯咯咯打架,应该是为了抢窝下蛋。平时老两口把鸡蛋看的紧,不让二房去捡蛋。今天周淑云占理,又在气头上,顾不得那么多,再说那些鸡吃的草还是她和小溪割的,凭什么不让拿。
  林榆小步伐跟在贺尧川身后,他低着头心虚,没有看路,进了房后猝不及防撞上贺尧川后背,林榆吃痛,捂着额头抬起青黑的熊猫眼。
  气氛乍然凝固,贺尧川回头,看向林榆的目光微冷,只问:“到底是谁打谁?”
  小哥儿掩饰的并不好,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连撒谎都撒的不圆满。
  林榆低头小声嗫嚅:“他们先欺负我的,”可怜巴巴的连头发丝都耷拉下去,林榆不敢抬头,满眼写着:这次是真委屈。
  要是贺尧川因此把他赶出去,林榆也没有怨言,打人之前他就想过这种结果发生。
  半晌后,贺尧川没有说话,他接过周淑云拿来的热鸡蛋,放在林榆面前,接着又转身离开。对他而言,林榆不过是一个偶然发生的错误,收留林榆是娘的决定,他无权拒绝。
  但就在看到林榆撒谎的那一刻,贺尧川并不赞同这种行为,后来知道林榆撒谎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保护小溪,他对林榆的刻板印象才稍微好转。
  贺尧川陡然意识到自己对林榆的偏见——因为林榆是老两口强塞的,他下意识把林榆归纳成不学好的人。
  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让贺尧川心绪烦躁,早饭也没吃几口。
  温热的鸡蛋揉在眼眶上,林榆呆呆看着门口,一贯展示于人前的微笑渐渐落下,坐在他的小竹椅上,眉眼都耷拉下来,心不在焉晃动双脚。
  半晌后,周淑云走进来,端来一碗粥和一份咸菜:“我让月华给你留了一碗,放在这里你先吃。”说完,周淑云又打量林榆脸上的伤口:“那个黑心的老婆子,下这么重的手,一会儿婶子带你出去,去找郎中拿些药膏。”
  说这话时,林榆似乎看见贺尧川站在门口,男人并没有戳破他的谎言,让林榆更加心虚愧疚,没心没肺笑起来:“阿婶我没事,只是肿了,过几日就能好,你看,我还能眨眼呢。”
  林榆故意顽皮捣蛋,惹的周淑云跟着笑起来:“那可不成,小哥儿家的脸蛋是最重要的,不然以后怎么嫁人,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吃完我带你去找郎中。”
  吃饭的时候,周淑云就坐在旁边。她看着林榆,发现林榆衣裳很不合身,料子打了补丁,鞋面被泼了脏水也没有能换洗的,穿着湿润的鞋,不舒服也忍着不说。
  出门前,周淑云给两个儿子打招呼:“今天赶紧把坡上那块地翻出来,明天上山打柴去,家里的柴不够用,再过两日春耕忙起来,打柴的功夫都没有。”
  农家从头到尾都是这些琐事,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周淑云要带林榆去郎中家里,要翻过一座山头。出门前,小溪哥儿要跟上来,周淑云戳了戳小儿子脸蛋:“今天不黏着你哥哥嫂嫂了?”
  小溪哥儿腼腆一笑,绕到林榆身边。林榆低头一看,自动给小溪哥儿套上小猫滤镜,伸出手牵着溪哥儿走。
  小儿子依赖榆哥儿的画面,让周淑云一瞬间恍惚,随即叹口气,要是榆哥儿真愿意和大川过日子就好了,那她也算捡到宝,能少一些负担。
  不是说大儿媳妇不好,只是月华的性子太软,容易受欺负。今天要不是有榆哥儿为小溪讨公道,只怕她小儿子独自在家又要被人欺负。
  翻过山头,药屋赫然出现,几间寻常茅屋,晒架上的竹匾里铺满草药,在淡淡的日头下散发出中草药的干香,里面许多草药对于林榆而言,都是再常见不过的野草。上一世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农村,经常采摘这些草药做菜吃。
  郎中给林榆看过,受伤不算严重,不需要吃药,十几天就能慢慢消散。离开郎中家里,林榆牵着溪哥儿,跟上周淑云的步伐往回走。
  回去时,走的不是来时的路,周淑云道:“先去你德柱叔家里,他家是走街窜巷的货郎,平时也卖针线布匹,我瞧你衣裳都短了,裁布接一截还能再穿。小溪个头长的也快,今年的衣裳还是两年前做的。”
  村里人节约,衣裳不是每年都做,三岁就要穿五岁的衣裳,五岁就要穿八岁的衣裳,衣裳做大一些能穿好几年,穿完了还能留给家里更小的娃娃。
  “他叔,你在家不?”
  赵德柱家就在路边,围了石砖院墙。周淑云隔着院墙吼一嗓子,里面传出狗吠。一个妇人的声音渐行渐近,一边轰狗:“去去去,回你窝里。”
  妇人开门,是赵德柱的媳妇方花,“是淑云来了,快进来坐,你赵大哥去乡里进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方花给三人搬来凳子。
  赵家不同别家,因为平时做点小生意,家里有钱修石砖房,院墙外都种了一排柚子树,还没到开花的时候,枝头只有几朵白色花苞。周淑云带着林榆认人:“这是你赵叔媳妇,你叫方大娘就好。”
  林榆跟人说话时总是眉眼带笑,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活泼,笑起来五官都显得生动,他顺着周淑云的话喊人:“方婶好。”
  “好好好,”方花连连点头,从房里拿出花生核桃塞给林榆和小溪。
  “这就是你家老二的夫郎,跟你家老二真是般配,模样都是顶好的,这么标致一个小哥儿。”
  话说完,周淑云叹口气,拉着方花的手:“咱俩都是老姐妹,我就不瞒着你。你也知道,榆哥儿是老两口绑来的,这孩子可怜,稀里糊涂到了我家,我心里愧疚啊。要不是家里两个老的作妖,人好端端的能到我们家来?我就想着,等风头过去,让这孩子重新找一个。”
  “你就是太能忍,换做别人,早分家了。不过要我说,榆哥儿这孩子真不错,单单就说模样,十里八村也没几个比他好。”挑着好听的话说准没错,方花努力忽略林榆脸上的熊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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