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林谷渊也不能做到把所有尸骨的每一寸骨头都有条不紊地归拢到一处,但她至少能分辨出头骨和部分骨灰,也算是给这些少年的亲人们留下了些许念想,好过尸骨无存。
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林谷渊抬眸瞥了一眼头顶上方那岌岌可危的屋檐,加快了手上动作。
苏漾找到那丢了腰牌的衙役后,林谷渊也从验尸房里走了出来。
令人心惊的是,她前脚刚从屋子里出来,后头房梁就失去了支撑点,砰然间倒塌。
承重的那一根主房梁本就沉得厉害,如此坠落而下,当即是砸了个震天响,让人耳鸣不止。
丁辛姩赶忙上前拉住林谷渊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内心的惧意。
只差一点,她师父就要被埋在那堆废墟之中了。
丁辛姩依照林谷渊的要求,给那些装着骨灰的小瓷瓶依次贴上了那几个可怜少年的姓名,又把几个还尚且完整的头骨与瓷瓶一并都递到了一个衙役面前,稚气的嗓音响起。
“我娘交代了,这些骨灰与头骨暂且交由你们好生保存,如若是那些村民们前来认领尸首,便把这些给他们。”
真能从一堆灰烬里找出那些少年的骨灰,还能认得这半点皮肉都没有的头骨?
该不会是唬人的吧,那里头碳灰墙灰都混作一团了。
衙役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却还是不敢违逆林谷渊的意思。
因为此时的林谷渊眉眼间透着一股沉郁的气息,令人倍感压抑。
这位仵作大人可是连大理寺少卿的面子都敢拂了,区区一个岐山县府衙她怕是还不放在眼里。
苏漾面前正跪着一名衙役,他脸色看着十分正常,背脊挺直,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回苏大人的话,小的腰牌在几日前就丢失了,曾跟许大人报备过,这事许大人能为小的作证。”
许长柏也立即站了出来,满脸赔笑地解释道:“确有此事。”
不等苏漾说话,林谷渊却开口了。
“是何时报备的?”
地上的衙役与许长柏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是许长柏开的口。
“大约五日前。”
“五日?好,那我就去造办处问问,看是否有这位衙役小哥的腰牌申领记录。”
府衙提出需求,而造办处根据衙门所提出的需求来定量制作腰牌,这些手续一向都是有记录可寻的,一问便知真假。
许长柏听了林谷渊这话,当即脸色一白,地上的衙役也露出了阴狠的眼神,从脚踝边抽出了一把利刃,朝着林谷渊就刺了过去,行动速度极快又狠,让周边所有人猝不及防。
就在那锋利的刀刃离林谷渊的雪白脖颈只差毫厘时,那衙役的手却突然顿住,手臂失了力道一般,缓慢且僵硬地开始往下垂落,与此同时,大家也都注意到他的额心处赫然出现了一小块红点,那红点逐渐变大,猩红的血色从那个洞口往周边晕开。
而后衙役便像是失了控的木偶人,轰然倒在地上,瞳孔开始扩散,再无声息。
衙役死后,一道高挑的白色身影从屋檐上方悄然出现,最终轻盈着落在了林谷渊的身边。
薄星夏神色自若地拍打着身上沾染到的火灰,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慵懒。
林谷渊看了她几眼,视线尤其在薄星夏那染上了碳灰的手心停驻良久。
她还记得方才自己前脚走出验尸房,后脚那屋子就坍塌了,最大的一块房梁砰然垮下。
她当真有这么好的运气?
林谷渊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若是薄星夏没出现,她尚且还可以自欺欺人。
方才恐怕是这个女人在屋檐上替她撑着那摇摇欲坠的房梁,她才能顺利将少年的骨灰装好。
林谷渊心下了然,却碍于面子没有说出口,清隽的脸仍旧绷着,只是唇瓣下意识地抿了起来。
丁辛姩见薄星夏随手就解决了一个想要杀死林谷渊的刺客,黑漆漆的鹿眼泛起了钦佩的光芒。
“薄姐姐好厉害!”
薄星夏原本一门心思都放在林谷渊身上,乍然间听到丁辛姩夸她,便摆了摆袖子,唇角轻勾,算是给这小丫头拍她马屁的回应。
苏漾见自家教主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她身为大理寺少卿,自然是不能徇私枉法,若教主真犯了事,她也不能因私包庇。
好在是这贼人先动的手,险些要了林谷渊的性命,杀他纯属自保,倒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苏漾遂冷声斥道:“竟敢公然行刺朝廷命官,吃了豹子胆了不成,来人,将他拖下去!”
“慢着。”林谷渊忽地开口,快步走上前去,拦住了那几个要拖走尸体的差役。
“这具尸首暂且丢不得,我会尽快剖解,兴许能找出些线索来……”
“许知县,此人再加上之前的十六具尸首,一共是十七具,今日我会让小姩去找你们的账房先生结账,提前同你说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漾总觉得林谷渊这黑亮的眸子里透着一股财迷劲儿,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薄星夏却是见怪不怪,眉眼含笑地望向林谷渊,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第58章 财迷女仵作和魔教女教主19
眼下验尸房没了, 林谷渊便使唤岐山县的两个衙役将那刺客的尸体带到空置的厢房中。
莫说她现下肩膀受了伤,使不上劲,就算能使得上劲, 她也不会自己亲自去搬运尸体。
去厢房的路上, 林谷渊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
薄星夏自打昨晚她遇刺起就一直形影不离, 就算她想要去方便, 薄星夏也是守在门外的。
这人干什么,那不成当她是犯人那么看着?
越是想, 林谷渊的脸就越是发烫。
再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她忍无可忍地转过身, 那黑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愠怒。
“阁下就没有自个儿的事要忙么?”
薄星夏脚步微顿,似是没想到林谷渊会突然发怒,她停滞了一瞬后,嫣然轻笑。
只听那清冷优雅,好听极了的慵懒端腔响起。
“我这不是正在忙么?”
“?”
“我在忙着讨心上人的喜欢, 眼看着我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不知林大人可愿意……”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已有夫君, 还有个会打酱油的女儿,你在这同我开什么玩笑!”
林谷渊说完后, 加快脚步往前走,恨不得离薄星夏越远越好。
薄星夏在后头淡着眸子瞥了一眼林谷渊那乌发遮掩下隐隐泛红的耳根,唇边笑意愈加深邃。
莫说林谷渊的丈夫和女儿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 她也要把林谷渊抢来自己的身边养着。
好难得才遇到这么个喜欢到骨子里的姑娘, 她可不会轻易就这么放弃。
……
丁辛姩跟着林谷渊进了厢房, 衙役们拼了两张桌子在一起,又费劲将尸体扛了上去。
其中一个衙役看向林谷渊, 恭恭敬敬地弓身问道:“林大人,就这么仰面摆着,成吗?”
林谷渊看了一眼那死去的刺客,他伤在额心,也不知是被什么利器打穿的,恐怕待会还得开颅,她如今手受了伤,根本翻不动这么大个男人的身体,得留下他们帮忙。
思虑过后,林谷渊抬眸正想交代,却在看清楚房间内情景后,恍然失神。
方才还在的衙役和丁辛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甚至没同她知会一声。
此时桌边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晃然而过,手里拿着属于她的那只金丝楠木工具箱。
放下工具箱后,薄星夏一边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衣袖,一边抬眸扫了一眼神情呆兮兮的林谷渊,蓦地勾唇轻笑了一声,那优雅慵懒的端腔也随之响起。
“林大人?”
林谷渊望向薄星夏,嗓音沉了沉:“……你在这做什么?”
薄星夏指了指林谷渊的肩头:“你受伤了,手不方便使力,我是来给你打下手的。”
林谷渊拧眉:“我何时说过要让你给我打下手了?”
就算真要打下手的,她也找自己的乖乖徒儿,或是那两个搬运尸体的衙役,绝无可能找她。
“林大人不必跟我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林谷渊只听见薄星夏在身侧弯唇轻笑了一声,笑声格外动人,只可惜是一副‘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都按照自己理解的意思来办’的油盐不进做派。
谁跟她客气了?
林谷渊自问不论是身还是心,要表达出的意思都是嫌弃,而非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