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几片云悄无声息地挪近月亮,得寸进尺,逐渐将它的光辉遮掩了大半。艾丝特尔看上去意兴阑珊,转而垂眸望向崖下的林海。“现在该换我问问题了吧?”她平淡地问,“您为何不肯接受我的示好呢?”
  斯内普将视线从她宁静的侧颜上移开,“因为我是你的教授。”
  “这重要吗?我都要毕业了,谁会在乎?”艾丝特尔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
  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复,艾丝特尔转过头,像是突然有了某种猜测,她眯起眼睛,毫无感情地笑了两声。
  “拜托,别告诉我您还痴恋着别人的妻子。”
  斯内普闻言一惊,从沉思中猛然回神,“我没有。”他看向艾丝特尔,急切地否认道。
  ——简直就像“不打自招”,太蠢了。话一出口他便抿起了唇,暗暗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之语。
  艾丝特尔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眼神中半是怀疑半是嘲弄,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在为自己的澄清感到心虚。“……是吗?太好了。”过了一会儿,她微笑着长舒一口气,还夸张地抚了抚胸口,“您知道吗?刚刚我差点就要心碎得倒下去了。”
  仿佛为了印证这番话,她前倾身子,往山崖下望去。细小的石屑从边缘滚落,斯内普呼吸一滞,下一秒,他便又冲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只是玩笑。”艾丝特尔退回安全地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斯内普没有回复,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不想承认,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他很可能几乎屈服于欲望与本能,跨越年龄,无视伦理,冲动地想要给予她同样疯狂的回应——哪怕跟着她从悬崖一跃而下,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粉身碎骨。然而,他却无法无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那比他们脚下的万丈深渊更阴暗,更危险,更令他心生畏惧。那是他花了十一年的时间逃离的区域。
  即便早晚需要面对审判,但绝不能是现在——知晓了他丑陋过往的艾丝特尔仍是他的学生,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那种煎熬。
  “……等你毕业以后。”于是,斯内普维持着平常的神色,低声承诺了最后的期限,“到那时,如果你还没有改变想法……我会告诉你。”
  艾丝特尔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像是在思索那个定时拆封的神秘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好吧。”一番猜测无果,她妥协了,笑着点了点头。
  薄云渐渐远去,月色与星辉再一次投向这片山谷,夏夜的风也在温柔地安抚着各怀心事的两人。过了许久,艾丝特尔的声音由身侧传来,被晚风吹散,听上去像是在吟唱,“这一年里,那个原因有可能消失吗?”
  “……或许吧。”
  在深蓝的星空之下,在周遭馥郁的香气中,斯内普慢慢闭上眼睛。倒计时的钟声已经沉默地敲响了。
  第10章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户外实践活动在八月中旬提前结束,因为两名教授需要提前返校整理他们的研究成果并为新学期的教学工作做准备。奇洛与他们告别后,捧着脆弱的蝴蝶标本搭乘了麻瓜列车,斯内普则把艾丝特尔一路送到了离家最近的路口,仿佛戈德里克山谷中也会出现伏地蝠或巨蛇似的。
  “进来喝杯茶吗?”
  “不必了。”
  “您这是在避嫌吗?”艾丝特尔从斯内普臂弯取回自己的背包,“既然您不愿接受我的殷勤——好吧,请把我的评语写得漂亮些,谢谢。”
  “……嗯。”
  即便没有热红茶或其他馈赠,斯内普也明白评语内容的分寸。应当赞扬她与奇洛一起诛灭巨蛇清除毒瘴的成绩,但险些因此丧命并不值得鼓励。此外,被伏地蝠袭击的那段经历无需写在纸面,他当晚就已经直接斥责过她了,而她无法施放守护神咒这一秘密,她大概也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
  至于其他的经历……作为另一位参与者,他会为她保密的。
  目送黑色的风消失在半空后,艾丝特尔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家的方向。明明消耗了不少玩意儿,背包却似乎比来时重了许多。她突发奇想,刚打算用这份重量锻炼一下伤口初愈的右臂,好在迎面飞来的猫头鹰及时打断了她莽撞的尝试。
  猫头鹰邮差实在热情,她只好尽快开门,从门厅罐子里抓出一小把猫头鹰食,才用它换回了那张带有鸟喙压痕的白色信封。
  寄信人是希格斯,他们在之前的假期中也有过书信往来,因此艾丝特尔不会感到意外。信封和信纸都印着魔法部的底纹,看来他已经深谙了工作的最大奥义——尽可能使用单位的免费资源。
  “艾丝特尔:
  许久不见,你最近过得好吗?
  想来你也该结束实践返回家中了。阿尔巴尼亚的景色怎么样?遇到有趣的故事了吗?真想亲眼瞧一瞧当地的风土人情,遗憾的是我现在已经没有暑假了。说不定我能在下一学期抽空返回霍格沃兹呢,但最好是以工作的名义,因为我不想失去每月的满勤奖金。”
  艾丝特尔一边读信一边走到厨房,给自己泡了壶红茶。时间还早,现在饮用含酒精饮料未免有些太过堕落,而且她觉得希格斯真挚友善的言语和舒缓人心的红茶要更为相配。
  “……
  上班无聊极了,就像雷蒙德卡佛书中所写的,‘我从没喜欢过工作,我的目标永远是得过且过。’每天要做的只有复制文件、检查文件、整理文件,从霍格沃兹学到的魔法在这里根本排不上用场,费尔奇的工作都被衬托得有意思很多。
  办公室的每个人都仿佛被困在了以桌椅为边界的透明四方空间里,除了一两个像我一样逐渐丧失希望的年轻人之外,剩下的就全都是早已丧失希望的中年人了。每分每秒,工位上坐着的都像是一群被吸血鬼吸干鲜血的空壳——说到这个,你此行真的遇见吸血鬼了吗?
  有时候我会幻想能回到霍格沃兹,只需要认真学习,认真训练,和大家一起,每天都能过得快乐又充实。实不相瞒,我在这里没有朋友,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甚至连同事都还没认全呢。
  艾丝特尔,我很想念在霍格沃兹的同学们,想念我的魁地奇队友们……你们也会想念我吗?”
  太多问句了,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坏习惯。艾丝特尔抿了口茶水,回到窗前的摇椅上,那只猫头鹰已经吃完了食物,却没急着离去,而是不紧不慢地梳理起了身上的羽毛。看来它也领悟了工作的另一大奥义——能拖延就拖延。
  “……
  我是不是抱怨得太多了?抱歉,我不该向你倾倒这种讨厌的负面情绪……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吧?
  说些轻松的——但好像也没那么轻松——我又开始写作了。感谢这份清闲的工作,让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投入到自己的世界中。
  办公室内的老式打字机不太好用,我也不至于无私地用自己微薄的薪水自费更换,于是选择了更传统的手写方式。我更喜欢手写的悠闲的感觉,而且它与打字相比更隐蔽,更悄然无声——总不能太明目张胆是吧?哈哈。
  虽然目前只有个开头,但我已经反反复复地修改许多次了,希望完稿后能呈现出我想达到的效果,讲述我想象中的故事。到那时,你愿意做我的第一个读者吗?
  顺便一提,不出意外的话它会是个推理故事。(梅林保佑,但愿它不是你讨厌的类型!)”
  这种小事并不需要麻烦梅林,推理的确不是艾丝特尔讨厌的类型,言情才是。但说实话,她对所有文学创作的兴趣都不高——她对现实中的谜团更感兴趣。
  “……
  还有,听异常气象调查组说,今年秋天会比往年更早更冷,记得让队友们注意保暖,你也一样。
  期待与你的下一次见面。
  你忠实的朋友 特伦斯·希格斯”
  艾丝特尔放下手中的信,那只偷懒的猫头鹰也不好意思再多停留,抖抖翅膀飞往了远处。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卧室,止痛药在伤好之前就被她悄悄停用了,因此,现在感受到的困倦只是源于长途旅行结束后的骤然放松而已。
  但在入睡之前,她还是用半杯温水吞下了一粒自制的白色药丸。自从几年前将它配制出来,她每晚都会服用,除了被巨蛇咬伤导致昏迷那次。
  艾丝特尔畏惧做梦,这是她众多秘密当中比较无关紧要的一个。她没有将“阻梦剂”的配方和制作流程交由身边更专业的魔药大师审核,或许它包含有害成分,或许它有副作用,但她不在乎。
  噩梦会将内心深处的恐惧大肆渲染,梦醒时不会有如释重负的庆幸,因为恐惧的源头是她不想回忆起的事实;美梦则更残忍,把虚构后的完美展现出来,但当它结束,巨大的反差带来的也是巨大的痛苦。两者循环,折磨了她接近十年。
  昏迷那天,无数光怪陆离的梦趁虚而入。在止痛药的作用下,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醒来后只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重温了上一个圣诞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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