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55节
卢难敌焦急地嘶叫起来,可没人理睬。
“一种无害的阵图罢了。我的神雷撕开了阵图的表层伪装,不愧象王,的确欺瞒了我的神识。阵图已经闭合,我们也走不出去。”
我淡淡道。
“那怎么办?我爷爷……我爷爷并没有和昆仑干架的意思,当初他千叮万嘱我昆仑如何之好,才把我哄到你们的魔掌里呀。”
小象脸色诚挚,不似合伙诓我。如果他有别样心思,方才用摄魂水母控制他时,便该自白出来。
我查阅了青石板里牛王城池的方位。心里犹豫,去牛城,就能碰上他们吗?如果碰上他们,遇到的又会上什么?
“如果象王对我有恶意,早下杀手。如此布置,显然他心中仍在犹豫。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别人怕是会心存不轨。你随我去吗?”。
象王留下阵图困住我,可他不在城中,阵图外的人也无从知道阵图里的情形。
小象想了下,
“你们昆仑也是蛮好玩的。你也不是一个坏人,我也没有亏心事。就随你走走吧。”
我和他拉了勾,算是立了个我们间不得背弃的誓约。
“可瞧你笃定,你有什么方法走出?方才明明也是你说走不出去的。”小象问。
“我们用来的方法悄悄离开便是。”
我的纳戒光芒一放,蚱蜢艇现在殿中。
我校准了艇中度量衡上的牛城方位,以真元驱动穿梭机。艇身的颤动由无至有,从蚊声至雷鸣。艇周围三丈的虚空漩涡般扭转起来。如是三十个呼吸,漩涡稳定,现出一条光道。
阵图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可以随意穿梭,还在懵懂之中。
蚱蜢艇没入漩涡中。
嗡的一声,又从漩涡现出。阵图无影无踪,我和小象现身在一片荒凉山谷。凌冽的风从东吹来,不知道前方潜伏了多少波谲云诡。
我对了下度量衡,周遭灵气紊乱,与牛城的位置偏差了三百里。不过这三百里之遥,他们也方便我再做下准备。我神念扫了下方圆五十里,并无耳目窥探。
小象犹在惊骇,我当着他的面将狮子头套罩起,画皮合拢,我化身狮妖。
小象不住眨眼睛,还大着胆子摸我的狮皮。等他调皮过了,我叮嘱,“记得我是不可知岛的散修狮无名,前去投奔牛王。你被昆仑的原剑空欺负,抛在荒野里送罪。我路过此,解救了你。”
“正合我意。”小象喜滋滋下艇。
望着他的背影,我犹豫了下,是不是要不顾誓约,再用紫水母控制小象心神。假设象王真在前方谋划对昆仑不利,小象或许是第一个揭破我伪装的人。我呆了会,又想既然入了宗门,便该信赖师友不会效仿红尘中人那样尔虞我诈。
我终究弃了控制他的念头,收了艇。
这次我不再敢用紫电飞龙示炫,和小象缓缓走出不知多少里长的如肠山谷。前方景象一变,温润的风在冬令缔造出春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牧场,遍地是云彩般的牛羊。
山谷的尽头传来人声,是向我们这边呵斥。
这山谷分明是天造地设圈住牛羊的藩篱,那在谷头上有人看管监察并不奇怪。只是凭我如今修为,竟然有人能先看到我们。
谷头是一彪长着奇形怪状双角的小妖,他们对我毫无威胁。呵斥声发自小妖们簇拥的二位人物。两人皆是人类。一男子罩宽袍大袖的青色法衣,足不沾地,悬在虚空,不戴冠冕,长发披至足踝;另一个男子沉默不言,双目熟视我们,好像神剑抵在我的脸上。此人也不戴冠冕,头发剃平,根根竖起,十指残缺不齐。正是我的老相识,剑仙变钜子。
这死鬼,没丧在镇妖塔,竟然混到西荒来了!
“这两妖资质倒是不错,胜过乌云城下听经之辈不知凡几,变剑仙是否有意引荐到萧祖师门下?”青袍男子毫无顾忌,当着我们的面,揶揄变钜子。
变钜子的目光从我身上撤回,向青袍男子道,
“天下的俊杰全被尊师网罗,萧祖师只好普度那些凡庸之辈了。”
青袍男子冷哼一声,
“自四宗立约,万里云祖师陨落,我家祖师便不出金鳌岛一步,哪能网罗尽天下顶尖的仙苗?听说,这座西大荒洲,便有洛神琳和原剑空两人,是我的劲敌。”
他的话音方落,我和小象的周遭响起雷鸣。雷光锁链不知何时,从虚空生出,已经系住了我们的手腕足踝。
我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在雷法上被人挑战过。然而,碍于此时的身份,我冷冷观照,由着青袍男子的雷光锁链把我们捆上谷头。
第297章 有朋自远方来(二)
雷锁一撤,把我们抛在崖头,一群小妖把我和小象围个水泄不通。我转瞬爬起身,弹出十个狮爪,随性摆了防御的架势,拨开小妖们胡乱扎过来的刺刀,不让他们过了圈子。小妖四面嚷叫,但吓唬为主,并没有杀意,他们的火铳都含而不发。见我们都不慌张,小妖们也自觉无趣,叫声渐渐稀稀落落下来。
“那个象妖稚龄,不作抵抗也罢了。你这头狮妖站在金丹的顶尖,骤然遇袭,怎么如此怯懦,由着我摆布?倘若我有歹意,你恐要大大不利了。如此大意,道行再高,在红尘行走,终究是要吃亏的。”
青袍男子神色不悦,絮碎地埋怨,又命小妖们撤去包围,要我出来,
“先斗一番再说。对了,你怎么称呼?”
小象听着他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白了小象一眼,向青袍男子笑道,
“在下西荒散修狮无名,这位是象城的王太孙卢难敌。我们两人是受牛王玄都邀请庆贺他的寿诞。头次拜访,迷了道路,拐到此处。听说王上的地头,没有宵小敢胡作非为,道友难道不是牛王守牧场的大将,和我们开个玩笑?”
我使个眼色,小象取出象城王太孙符印示现给小妖,他们识得是真,自行撤开。变钜子和青袍男子似乎都做过功课,知道卢难敌这号人物,面色转缓。
青袍男子道,
“在下星宗门人厉无咎,现奉师命在萧龙渊祖师的洪荒宗盘桓,筹办登天梯大会。闻听西荒洛神公主即将出关,大开蟠桃法会,西荒众妖都要汇聚。借这个机会,我们也要邀请洛神公主和群妖赴登天梯一聚。这位道友便是洪荒宗的客卿的变剑仙,墨门嫡传,原来剑宗三代翘楚。悬圃不向我们开放,所以转牛王这厢来了。”
变钜子目光闪烁,似乎有满肠的污秽要喷吐,但终究按捺了下来,只是面目变得愈发阴郁。
小瀛海溟漠浩大,灵气紊乱,我作为昆仑门人来此洲都要奔波半年;没有海图,无论星宗和洪荒宗都不能轻易登涉西荒,更不用说瞒过昆仑耳目。这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临,必然预先作了十足的准备,就是不知道有无内应。
我在山中并非不通音讯,担当驱邪院协理的分内是掌握天下动向,他讲的东西却是我闻所未闻。这个青袍男子浑无思虑,大喇喇将还在密室中的谋划和盘托出。如今各宗与萧龙渊势如水火,去登天梯还是山河榜,是天下一切修士站队的表态。他把这晴天霹雳讲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吃完了西家的宴席,转身便能吃东家的宴席似的。
厉无咎,厉无咎。我默默念叨几遍名字。心头一亮,记起来眼前人便是第二十五届山河榜的第四位,仅在宇文拔都、姬小艾、唐未央之后。
我又看厉无咎的法衣。宗门并不规定红尘中门人的服饰,资深的门人也着装随意。但仍有典章上的服色和样式,用于正式的典礼和场合。昆仑是蓝衣,龙虎宗鹅黄法衣,剑宗是白衣镶黑边,而星宗正是青色。我却是头次见到实物。
——南宫磐石是宇文拔都的副都督,原芷在文侯处效力,这位厉无咎却跑到了乌云城。星宗是多头治事,还是鸡蛋放三个篮子?
我依稀记得,这位厉道友的师兄正是修真界光辉万丈、无人可及的祖师任公子,五百年未曾出世的返虚者。
“变剑仙,萧祖师不是说登天梯不与四宗争红尘意气,只探讨道术,说给修道之人听,有什么不方便吗?”
厉无咎好奇地问面色难堪的变钜子。
——这一问白痴得很,任何一个法会都标榜只探讨道术,不问世事,岂能当真?面上太平,里面水深。
“萧祖师和任祖师的教谕,当然不会有错。但愿他宗他派的朋友也能体谅他们一片公心。”变钜子勉强道,随即不怀好意问我们,
“两位道友是有意参加山河榜,还是登天梯呢?”
如果在中土怎么盘问,稍一不慎,立场有异,便是血光之灾。
“在下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听说,凡今什么法会都要有人引荐,便是蟠桃法会也是蹭这位象王太孙的情面。这登天梯法会有什么好,山河榜法会又有什么好?”
我装楞充傻,把球踢了回去。
变钜子大笑起来,
“那可比偏处一方的村头社祭大多了,全天下的修士要登门都不得的大-法会,白送给你的机缘不要错过。”
他忽地从袖中取出一口与人其高的巨大重剑,是将独孤真人搅成齑粉的八转神剑白山黑水。目光抓住我不放道,
“穷乡僻壤的修士,是练不到金丹绝顶的。不要诳我,你到底什么来路,欺蔽象王太孙混入这里有什么企图?答得不对,我便先替你们的清理门户。”
小象被变钜子吓了一大跳,慌忙从我身边跑开,溜到变钜子和厉无咎一边,从纳戒里取出四象轮自卫,
“你,你是什么歹人!变仙长,我也是路上遇见这狮妖!要是坏人,你给我清理了。”
我扶了下额头,暗骂一句。
变钜子的重剑罩向我的头顶,他依旧维持在金丹修为,好像冰山才露出海面一角,给我里留下了足够反抗的余地和幻想,要逼我在生死之际,露出压箱底的绝技和本来面目。当日顾天池的嫡传正义子以为可以逃脱,依旧免不了被清理。
“我们是素未谋面的修真者,你一言不合,便要拔剑杀人,便是路上的劫匪都不屑为之。更何况,没有宗门和名师,凭什么练不出本领来,我的道行和道术都是梦里一个游侠传的。”
白山黑水悬在我的头顶,我不急不徐地从纳戒里取出一枚熊猫银币,
“这便是我梦里那位游侠的遗赠。”
我头顶的重剑一下消失,变钜子与厉无咎都变了颜色。变钜子脸色现出一呼吸的忧惧,然后又转回阴郁。反而是厉无咎现出无限欣喜之色,“那位祖师与我们悬隔,竟能穿越险阻示现。我师尊如果得知,也可稍许排遣寂寞了。”
厉无咎轻拍小象,“你福缘不浅,自当珍重——狮妖,我们在等牛王的使节,途上和你解说登天梯与山河榜的区别。”
小象又跑回我这边。
过了一刻钟点,一个筑基小妖驾蚱蜢艇飞到崖头,向我们致歉。牛王玄都本来拟定在宫城办私宴款待宾客,临时又觉得太过招摇,所以改了地点,定在毗邻小国一处隐秘别墅。他将新的符印纸鹤奉与变钜子。
我心里知道这是玄都老牛的托辞,象城那边想必已经传来我去拜访的消息。他私会北荒妖邪,唯恐走漏给昆仑耳目,于是躲躲藏藏。
小妖领路,我提起小象,三人御气凌虚而飞。
西荒列国林立,红尘里的大能不耐烦山积的治理事务,往往只占据丰沃大城。大城四面有许多小城,尽被金丹者占据,星罗棋布拱卫都会,按时进贡,也形成了与周边大国缓冲的地带。
我们不觉越过国境,飞到八百里外的一处洞府。
第298章 有朋自远方来(三)
所谓别墅,其实是一个荒在草木之中的无名山洞。洞府藏在崖谷间,有灵气屏障。神识扫过也会错认成寻常洞穴。
领路小妖领我们走出阵法,叩开洞门。在仅可容身的穴道蜿蜒走了里许,豁然一亮。灯火通明,现出无数互相连绵的阔大厅堂。有几个傀儡在来回巡视,没有活物。
领路小妖说,“来的都是牛王陛下的知交和心腹,并无外人。容我通传。”
小象有些忧虑地望着我,我明白他担心自己在昆仑或象城,突然出现在此处,象王生出疑窦来该如何是好。其实,我们并没有收到牛王的邀请。
“哪有会惩罚嫡亲的道理?”
我安慰他。
我的风险更大,但我的身份并不重要,而在于象王的心思。一个活了五百年以上,每次都顺利站队的元婴者,不会做出没有转圜的举动。
不一会,小妖又跑了回来,
“诸位仙长久候。请。”
正厅坐着四个元婴大妖,每个大妖都轻装简从,象王甚至一个侍从都没带。他们每个人也都在表面维持金丹真元,深渊般的气犹如海底的庞大冰山。
正中是一头眼神狡黠的白牛,一身清雅便服,项上环了个花环。作为牛而言,十分漂亮雄健。
我曾经在龙虎山见过这妖身披烈火重甲,杀气腾腾,挑衅乐真人。和今天大不一样。
左首坐着一头惨白如石膏的龙王,和一头金翅鸟王,互不理睬。他们的项上也都围了花环。这是西海龙王敖钦和金翅鸟王妙翼,西荒公认的一对死敌。牛王把他们排在一处宴席,别有深意。
象王和一个道行寻常的黑人金丹坐在右首。象王是一头酷似卢难敌的白象,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有和蔼的眼神和沉静的姿态流露出经历的沧桑,还有一颗铜补的残缺獠牙反映出当年的恶战。他的项上也围着一个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