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冬日寒风瑟瑟,他们只能抱团在官府临时搭建的庇护所里面,道观和寺庙也被征收了去,可是一县百姓何其之多,哪里能塞得下呢?
  欧阳文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和梨城县的林县令说许多,草草寒暄过后,就立即派人安置灾民,发放御寒的衣物。
  医师支起潦草的医堂,为在地动之中受伤的人医治。
  “怎么遍地都是受伤的百姓和妇孺,竟是如此严重吗?”欧阳文忧心忡忡。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林县令急忙解释道:“这里是外围,还没来得及重建,那些身强力壮、没有受伤的人都在里面,帮忙重建房屋呢。”
  “眼下到处都坍塌了,也没有什么能挣钱的营生,我索性让他们去搭把手,包一日三餐,他们也能带些回来给妻儿。”
  林县令怕被责罚,窘迫地搓搓干裂的手指,“实在是地方小,梨城县也没什么进项,如今的景况,还是多亏县里的富户们捐了许多粮食和棉衣,这才能撑到现在,不至于许多人饿死、冷死。”
  “做工抵粮,已经是很勉强了,不是我刻意欺压——”
  欧阳文略微点点头,目光暗含赞赏:“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回去在折子里我会如实向陛下回禀的。”
  林县令这才安心。
  “大人们请随我来,下官已经备好住宿的地方了,给各位大人接风洗尘。”林县令谄媚迎在前面。
  “你带他们去吧,我再随意转转。”单单看欧阳文的脸色,还有沉稳的步伐,绝对看不出他不久前受了箭伤,现在还在恢复中。
  林县令一无所知,没看出身后官员欲言又止的神情,接话道:“大人不熟悉道路,我来带着大人逛逛。”
  欧阳文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越往里走,人就越多,欧阳文在那些人眼中看见了对生活的拼劲,来来往往都是扛着木头横梁的汉子,热火朝天。
  全然不像先前路过的那些地方,灾民们麻木地躺在地上的情形。
  他暗自想,梨城县的县令倒是个脑子活泛的。
  “前面那些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了吧?”欧阳刺史远远地就看见了已经重建好的院子,错落有致散在街道两边,不时传来仆人与主子的说笑声。
  看起来有几分未遭灾前的模样了。
  “是。”林县令回道:“富户们出了银子,捐了粮食,我也不能就这么收下了,所以先给他们把家修建好,免得让人心寒。”
  欧阳文眼底的赞赏越发浓厚了。
  这样的人,爱民,又懂得权衡安抚之术,不只是把富户当作钱罐子,而是有来有往,富户领了他的情,这样下次再有什么事,也不吝于再捐赠银两。
  林县令想到了什么似的,有意把他往一处领去。
  “大人可认识吏部尚书,殷大人?”林县令试探地问道。
  欧阳文不动声色挑眉,“自然认得,我来之前,他还特意拜托他,帮他照看家中的母亲。”
  “哎呀。”林县令一拍大腿,“殷大人杞人忧天了,有我在,自然把殷老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夫人许是地动受了些惊吓,加上天气严寒,有些着凉。不过并无大碍,只是喝几副药就好了。”林县令十分殷勤,“不过她老人家受不得疲累,院子的重建事宜我都一手包揽了。”
  欧阳文看出了他邀功的意图,如善从流说道:“林县令真是粗中有细,我一定会告知殷大人的,想必他会很感激你的。”
  目的达成,林县令笑开了花,“哪里哪里,都是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说着说着,他们恰好走到了殷府前。
  “县令大人!”
  林县令看着从殷府里出来的仆人,心一跳。
  别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怎么了?”
  仆人毕恭毕敬举起手中的物件,“回大人,这是方才通枯井时,在井中挖出来的。老夫人还在午睡,不敢打扰,所以特来禀告大人。”
  “原来如此。”林县令了然,接过来,他向欧阳文解释道:“因为府中有许多贵重之物,地动是四处散落,我怕有仆人趁着老夫人不理事贪去,所以让他们把财物都呈到我这里,再规整写在一本小册上,让老夫人核对。”
  “不过离重建已经过了好些日子,怎么还有遗落的?”林县令眉头皱起来,怀疑地看着仆人。
  “冤枉啊大人!是我们看见院子里还有几口枯井,想着您吩咐过要尽善尽美,给老夫人把宅院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就抄家伙去通井,没想到挖出这个。”仆人生怕被误会,语速飞快解释。
  林县令打开木盒,被金光闪了一下。
  嚯!
  果然是京官,好东西就是不少啊。
  这个纯金打造的杯子,价钱几何?
  林县令看见金杯,冒出很俗气的想法。
  欧阳文看见木盒中的金杯,倒吸一口凉气,呆愣在原地。
  第111章
  欧阳文绷着脸, 他神色变换了好几番,好在没表现得太失态。
  “可能让我一观?”他看似请求,实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自然, 自然。”林县令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金杯被人捏起,暴露于阳光下。
  一模一样。
  欧阳文转动金杯, 上面的金丝游动,细微地刻画着山河的每一寸。
  除了金杯的底座,那里上面都没有, 摸起来有细微的沙砾之感。
  欧阳文看的时间太久,久到林县令心生不安, “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没事。”欧阳文收回神思, “你是说, 这只金杯是在殷府的枯井里找到的?”
  “正是。”林县令疑惑, 明明是仆人当着他们的面从殷府里带出来的,怎么刺史大人还要多此一问呢。
  他不知道, 欧阳文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纷乱杂乱的思绪。
  欧阳文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为什么金杯会在殷尚书老宅的枯井中。
  为什么这只金杯底座的皇家印迹被抹去了。
  为什么……
  “刺史大人在做什么呢?”牧庭生听下人说欧阳文在外面转了许久,他不想在驿站干坐着, 干脆也出来看看。
  他刚走过去没多久, 就看见欧阳文手上拿着只金杯, 不由得嗤笑一声:“刺史大人, 没想到你还随身把御赐的金杯带着, 怎么,这是要给我们梨城县的县令开开眼吗?”
  天子用金杯赐酒, 金杯自然归属于他们了。
  天子总不可能还会收回被臣子用过的酒杯吧。
  哪怕它再珍贵,也不会。
  故而牧庭生还以为欧阳文手上拿着的金杯是天子赐下的。
  林县令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上面意思,老老实实道:“牧大人误会了,这是殷老夫人家中的物件。”
  嗯?
  居然有和成套的八金杯这么像的杯子, 看来民间的工匠也不容小觑啊。
  牧庭生饶有趣味地靠近。
  牧庭生缓缓瞪大眼睛。
  牧庭生:“!!!”
  他和欧阳文对上视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没看错吧?”
  欧阳文:“如果我的眼睛没有问题的话,我想我们看到的都是一样的。”
  “哦。”牧庭生缓缓点头,真诚发问:“那我们是不是要装作没看见?”
  “你觉得可能吗?”欧阳文嘴角抽搐几下,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了。
  “林县令,这只金杯我们先拿走了。”欧阳文举起金杯,向摸不着着头脑的林县令说了一声。
  “诶?”林县令这句听明白了,“这,这不好吧?”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难道是金杯太宝贵,所以大人要把它带回京都,交给殷大人?”
  欧阳文微微挑眉:“若是这么说,倒也对吧。”
  “对了,既然来了,我也进去探望老夫人一二吧。”欧阳文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大步一迈就往殷府里走。
  “那我呢?”被丢在身后牧庭生扬声问道。
  “随你的便。”欧阳文摆摆手。
  “行吧,记得快些回来,医师说你得换药了。”
  欧阳文已经进了殷府,看不见身影,不过牧庭生也没想着要他回答。
  “殷松泽啊殷松泽……”牧庭生喃喃自语,脸上没有了拙劣浮夸的表情掩盖,竟然显出几分冰冷的杀意。
  他往欧阳文的方向看了看,大袖一甩,往驿站的方向走去。
  他要写信给右相。
  【岳父大人,事情有变,欧阳文没死,而且在松泽的老宅里,不知怎的挖出了天子在国宴上赐酒的金杯,不知小婿该如何行事?】
  他匆匆把信三言两语地写好,交给高亮,“我不方便出去,你把这封信快马送到梨城县外,他们看见你,自然会过来找你的。”
  高亮点点头,知道定是急事,匆匆牵上马就出发了。
  牧庭生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救欧阳文。
  还有殷松泽这个蠢货,该说是聪明还是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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