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之蛾 第39节

  陈熹壮着胆子,心无旁骛极了的坦荡荡,“阿姨,我想办法,您让我帮她吧。”
  秦朝颜一时脑子里没顺过来,愣了一下,再看过去,一旁的许娇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妈妈……”
  孩子大了不由娘,秦朝颜胸闷,声音也闷住了。当然,她多半是吃味,现在俨然她不再是女儿第一顺位的依靠了。
  孙阿姨正巧下楼来,说门窗都合上了。秦朝颜敷衍一句,让她把带来的吃食先都搁到厨房间去,就不用放冰箱了。哦,水果擦干净放到保鲜层。
  打发走了人,秦朝颜才去瞧许娇娥,她寡白的面上染上了些红气。老母亲过来人的无奈,也怪自己心软人都放进门了,这会已然失了势。
  “你就作死——”
  话才出口,秦朝颜赶忙打嘴,呸呸呸,百无禁忌。她白许娇娥一眼,转身在她灰色brikin里,违和地抽出来一条红布,要许娇娥站轿厅大门那去。
  秦朝颜敞开门,拿红布给许娇娥身上前前后后轻轻抽打,“别动。”去霉运的。
  “……”许娇娥无语地僵在原地。
  转而,秦朝颜再抬眼望着身后的陈熹,“总归你也不顺遂,也过来吧。”
  于是,相信科学且身高腿长的陈医生,那么服服帖帖地站着,由秦女士的红布围着抽打,一种委屈巴巴大型犬已老实的即视感。
  许娇娥瞬间化身轧闹猛的吃瓜群众,嘴角弯弯看陈医生吃瘪貌。红布抽在他外套上发出闷闷的“嘭嘭”声,可不比打在自己身上的温柔,她阴暗地想质疑秦女士多少有点泄愤的嫌疑,又突然无厘头的脑洞,希望妈妈打得再用力些,说不定出气了就不会再反对他们。
  -
  许娇娥戴着干发帽在二楼浴室的镜子前,镜子里望着陈熹替她小心翼翼地给伤口处敷医用防水贴布。
  淋浴间的热水淋下来,潮热的雾气飘飘摇摇朝四方的空间蒙上去,许娇娥贴身的开衫被水浇湿了一边的袖口。
  她望雾气那边的人,实话,没了眼镜再隔着一层屏障般,她看不大真切,但她无比肯定陈熹也同样紧紧地望着自己。
  “你可以出去了。”
  有人就是这样,关键时候扭捏起来。
  陈熹不理她,自顾自上前去,低头俯身去汇许娇娥的目光,“别耽误时间,你现在的身体,怕你晕在里头。”
  “陈医生就是假正经,你就不怕我告诉妈妈晓得。”她临时起意地使坏,有意逼问陈医生。
  方才秦朝颜看陈熹给她洗头发,大概也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眼不见为净。她拿了汪蔚做借口,交代好夜饭,再象征性的一句禁令,便带上孙阿姨匆匆回头去。
  陈熹几秒的对视之后,陡然轻轻的一声笑,“我这几天是晓得你的嘴硬心软像谁了,活脱脱秦女士的翻版。”
  许娇娥破功地哼一声,湿哒哒的手攀到他肩上,要他再低一些来迎合她,她还不敢仰头。
  朦胧中,她就这么明火执仗地箍住眼前的人,也贴紧他的唇。
  陈熹一口气顶上来,心神都跟着濛濛的水雾一道腾腾地散开然后散掉。向来假把式的人此刻像是动起真格来,不肯饶了他,唇齿相依的潮热里,那份久违的想念和欲-望亦伺机而动。
  陈熹克制的温柔包围着她,许娇娥以为她会在这份熟悉的柔情里抵死难休。忽然的,光亮和氤氲的空气通通回来,刺激她的观感,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热和泪。
  她迷蒙又热烈的眼神里,陈熹深深地喘一口气。他箍住许娇娥的腰,灼人的掌心轻轻扶住她的脸,终究理智再次占了上风,他跟她讨饶了,“许娇娥,求你,别招我。”
  怕当真同天-性-抗衡过拉扯过的人才明白这一份疾苦和熬煎,像幽深黑暗的隧道里,时间无限地拉长,力竭的人只靠一息热气捱过如年的每一秒。
  陈熹拿滚烫的气息告诉她,现在不行,她身体还在恢复期,伤口也是,“许娇娥,我真的不能看你再出什么意外,如果在这里再让你出什么差池,我怕真的活不了了。”他长久不敢言说的后怕和自责,终于也暴露在坦诚的两个人面前,“生命没有侥幸,我不能侥幸于当下的一点幸运,我想你好好的,永远。”
  良久,他只是抱着她不再言语。
  或许深爱本质就是克制,是沉默,沉默的告白仿佛才最震耳欲聋。
  是夜,床幔下的两人,十指相扣,共振的心跳,踏实且有力。
  -
  第二日的下午,洪霞电话问候过许娇娥之后,和丈夫陈立新正式登门探望。
  陈立新的司机把大大小小的几盒水果和补品放下便出去了。洪霞悄悄望丈夫一眼,无须多言,观真街的小院,足见许家祖辈的殷实,也足够说明传言多无稽。
  知道他们要来,秦朝颜早早遣了孙阿姨先回去,现下的招待倒全由陈熹上手。
  洪霞看二子得心应手甚至自得其乐的模样,像见着儿子俨然赘婿一般,心里不是滋味得很。还是陈立新一家之主先起头寒暄,说明来意,也道明歉意。
  陈立新一眼就是儒商的气质,点到即止后由洪霞接过话头澄清那段阴差阳错的过失,她投一眼二子,“要么说养儿子最没意思,听说传出这么些荒唐事,他半夜三更杀回来就同我兴师问罪的。”
  陈熹照顾好两头的茶水,正式跟秦朝颜母女两个道歉。一直安静把主场留给母亲的许娇娥终归摒不住眼神拜托母亲,伸手也不打笑脸人的。
  人家已经这般低姿态,秦朝颜再骄傲也不至于让诚心来的客人下不来台,那便是她主家的失礼。
  “陈先生陈太太太客气了,这些天也是真真辛苦小陈了,也是你们宝着贝着长大的孩子,倒在我们这里忙前忙后,也是你们有心,大度。”
  秦朝颜头一遭松了口,洪霞面色才真缓下来,也好多说几句,臭小子做这些是应该的,这么好模样的姑娘,我是真心越看越欢喜,她转而也冲许娇娥道谢,“真是要你遭罪了。”
  双方总归是打开了话匣子。秦朝颜说,她本意是想许娇娥找个知根知底能平交的家庭,“谁说就儿子难养了,女儿大了也由不得你,大概儿女都是债,先由他们自己处吧。”
  两位母亲第一回 强烈的共鸣,一旁的一对“苦命鸳鸯”终于敢眉眼传音了。
  家常的话题收梢时,陈父说他们就不打扰许娇娥休养,伤了元气得好生养着,她好些了欢迎她和母亲来家里做客。
  “听说娇娥爸爸这两日要来,我们也想,能有机会,我们做东,两家人会会面,聚一聚。”
  秦朝颜浅笑,施施然送客,“她爸爸到了再讲吧。”
  第50章
  浦东机场,阿伦已经提前等在接机口。他先老板一天落地,安排好所有的行程事宜。
  商务车里,许锡元不免感叹一路上城市和道路建设的发展,他已经近二十年没再来过s城了。
  这趟,他还带了莲姐一同来。莲姐从年轻时就在家里帮佣的,是老太太亲自挑选的人,老太太走后,莲姐就请辞回家照顾大儿子的幼子。而阿伦正是莲姐的小儿子,性情似她,有眼力也稳妥,毕业在许家旅游业务版块实习后,许锡元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直到现在。
  许锡元来之前已经告知女儿,他订了好酒店,也带了助理,怕她不习惯,就不在观真街同住。另外,他请了莲姐来,莲姐最擅煲滋补调养的汤水,这几日他安排她住在观真街,方便照顾。
  从前每次假期,许娇娥去到澳门,也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莲姐照顾她,许锡元说,这回听说是来探望许娇娥,她更是准备了好些食材。
  许锡元几人到s城,先在酒店休整歇脚片刻,才去往观真街。
  再次来到这处小院,许锡元心中很是感触,大概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格外怀念回不去的时光,反倒从前的事情越记忆犹新。
  他问女儿,你妈妈不在。
  许娇娥只说她下午有事。实则秦朝颜晓得许锡元下午要过来,陪她吃过午饭就走了。
  许锡元低头意味不明的笑意闪过,抬头又是一派从容的模样。他弯腰拂一拂石桌,同女儿念叨起当年他同母亲来置办小院的往事。小院里原来种的是颗石榴树的,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就让换成海棠,“这棵树移栽过来的时候,我还给添了几铲泥土阿。”
  一旁的莲姐也很是感慨。再见到故人,那个小姑娘已经出落得这样标致大方,模样气韵更是肖像沈克敏,一时思念老太太的她,竟然悄悄红了眼眶,拉住许娇娥的手摩挲,说她面色不好看,瘦了,手也凉,要给她好好补补。
  她转头同小儿子介绍娇娥小姐,也告诉许娇娥,如今她早退休带孙儿孙女了,这是她小儿子阿伦,“他一直跟着你爸爸做事。”
  许娇娥好久没听到她口里的称呼,答应着也生疏,要莲姨你们都喊我名字就好啦。
  一行人在院子里拖沓了一阵,进屋后,许锡元细细打量了一番里头的陈设,几乎一如当年。
  扶着墙边的花梨条案,他才分出眼神,看许娇娥旁边挺拔俊秀的年轻人,正式回应他进门前的招呼,“我听她妈妈讲,她交了个医生男朋友,我想年轻人拍拖是好事情,”他和煦地说故事似的口吻,“可她妈妈又跟我讲,她拍拖把自己搞得差点没命,那么我想,严重了,我必须要来看看。”
  骤然催生出的紧绷氛围,似乎没人听见许娇娥想要制止爸爸的声音。
  许锡元不轻不重的笑谈,陈熹反而找到解题思路一般明朗起来。他亦仍是愧疚的,“叔叔,我不想道歉,因为让许娇娥受这么重的伤远不是道歉能抵消的,我也心痛懊恼,甚至是后怕的,我也不想谈弥补,因为弥补也从来不能抵消伤害。或许我会重新考虑我未来的职业规划,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尽全力规避风险,我一样不愿意她涉险。”
  这番话无疑是许锡元意料之外的,甚至于,陈熹这番话是扎心的,也冲撞到他,因为他一直对她们母女做的似乎只有道歉和物质的补偿。
  也是可笑,过了荒唐的年纪人才懂得自省,一切已像冬扇夏炉般多余且不合时宜。
  许锡元才真真豁开眉眼,端详起眼前的年轻人来,教养气度倒是好的。他问陈熹的名字是哪个字,也要许娇娥领着莲姐先安顿好,煲汤最花工夫,带莲姐熟悉熟悉这里,这几日总归她要留在这里照料。
  老公子抬抬手,要后生仔和他到沙发处坐吧。
  许娇娥再听父亲问陈熹年龄,清楚他和秦朝颜的情况了。她汇陈熹一眼,有人从来这样从容淡然的样子,两人的默契暂时失联,她也不管了,总归她觉得许锡元大概就是秦朝颜招来掼派头扎台型的纸老虎。
  夜饭是莲姨烧的,陈熹意外竟然是一桌子地道的江南口味。许娇娥小声告诉他,莲姨祖籍是绍城的,当初就是因为她烧得一手地道的江南菜,奶奶才留她在家里帮忙。
  饭后,许锡元要许娇娥带他楼上楼下瞧瞧去,到底是女孩子的屋子,父亲更该有所避忌的自觉。他也多年后第一次父亲般的朝她吐露了些心里话,终归是他做父亲的失职了,做丈夫也太糟糕。
  许锡元在二层一段狭长连廊下,一手撑着连廊上的木头雕花阑干,落拓似自嘲的口吻“你的眼光比你妈妈好。”
  许娇娥摒不住轻轻一笑,她心里默默数着,已经六年没有和父亲会过面,他好像和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即便年近花甲,他的面容丝毫看不出时光的痕迹,潇洒挺拔的身形,老派却不老气的绅士范,活脱脱现在年轻人口中那种港剧里惊艳时光的斯文败类风。仅管,她不该这么形容自己的父亲的。
  当晚,陈医生又固执的职业病,铁面执法许娇娥刷手机的距离,她气鼓鼓嫌弃陈医生好烦,索性扔掉手机,翻身枕在陈熹的手臂上,问今天他和许锡元聊了什么,“我爸爸好像对你印象蛮好的。”
  “是吗?”陈熹侧过脸望着她,“大概我近朱者赤,受许小姐启发,真诚必杀技,我告诉他,我是真心喜欢他的女儿。”
  “你少来!”许娇娥怪他不正经。
  陈熹突然笑起来,反问打趣她,“许娇娥,你躺在我怀里还要我正经,是不是太不讲道理啦。”
  就你嘴皮子利索。许娇娥不理她,抬脚踢他的小腿一下。
  陈熹对她这样猫似得力气不为所动,他说,他好像理解了她说的秦女士择婿要求之一:卖相要好,但不要太好。
  许娇娥疑惑地睨着他,什么意思。
  大概白月光塌房的威力真是核弹级的,陈医生肯定地说:“你妈妈才是顶级的颜控。”
  “你敢促狭秦女士!”
  陈熹和她绕,你这是莫须有,“我明明在夸她,也夸你父亲,更是庆幸,我是比不过他这样老钱家族滋养出来的风度。”
  被绕进去的人还在思索,cpu疯转,怎么感觉有点怪,这样是不是反向在否认她的眼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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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日,莲姨天天变着花样给许娇娥做好吃的,顿顿都有不同的滋补汤水。许娇娥出院时确实体重降了3公斤,吃起来倒也不是太有负担。
  而秦朝颜和许锡元也不晓得哪来的奇怪默契,说好了似的,一个上午,一个下午错开时间来家里,从未照面。
  头天,秦朝颜见到莲姐也颇为感慨,从前莲姐待她也是诚心诚意的,尤其是独自她远嫁到许家,刚生了许娇娥的月子里和许锡元闹脾气时,都是她细心照料她,也宽慰她。眼前一晃二十多年的光阴,叙上几句旧事,也要勾出两人的眼泪来。
  这天夜饭后,许锡元叫住陈熹,似想起来,应了陈熹父母的约。
  不过,他已经着人安排好了,他许多年没正经听上一场昆区,就订下了一处私人宅邸的会馆,苏帮菜的名厨,听曲看戏,闲话家常,“由我作东道,要你们迁就我一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抱歉,追了两天比赛,进度耽误了,现在凌晨,今天晚上应该会再更一章,内容能顺完的好应该会是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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