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之蛾 第38节
秦朝颜等警察走了才从女儿口里断断续续弄明白,就因为陈熹主刀眼球摘除手术的那个孩子妈妈,她接受不了孩子突然残疾的变故。
孩子康复的几个月,身体其它的损伤基本恢复,唯独摘了的眼睛没办法再长出来。加之,一系列的治疗康复带来的经济压力,亲友间扯皮躲避责任的断交,孩子性格的变化,母亲先一步垮下来患上了轻度抑郁。
而最终导致这场恶性事件的则是因为,她某天刷到一条所谓眼科医学科普短视频,说眼科不主张摘除眼球术。这一句话,足够要孩子妈妈心生恨意,于是,也酿成了这场祸事。
秦朝颜喊作孽,孩子一家原本是可怜人,可这样轻易因为自媒体上没有前因后果的一句话,就疯魔了去要人家孩子的命这也太残忍,没得人性了!
非是她没有同情心又或不通人情,人性底子里的弱点就是利己且避害的,谁也免不了俗,更遑论她女儿实实在在性命攸关地走了遭鬼门关。
秦朝颜意难平地念叨,她心痛她的孩子,我也心痛我的孩子,她没看好孩子在先,这会要我们遭了无妄灾,“医闹就不能轻纵了她(他)。”
中午时候,陈熹才从医务科脱身回来。秦朝颜颔首算应过他的招呼,睁只眼闭只眼由女儿和陈熹说话,为叫不中留的女儿安心。
许娇娥不大敢扭头,近视的人看着陈熹走过来不大真切,待他凑近了才品味出他情绪没有多大波澜起伏的样子,陈医生一贯如此。
“别担心,都是例行调查。我手术一切符合流程和操作规范,不会有事的。”陈熹反过来问她怎么样,“要不要躺下歇一歇。”
许娇娥说她精神还好,现在的痛感也还能忍,反倒她还想起来动一动,一直在床上躺在,她浑身都僵了,“你先吃午饭,我和妈妈已经吃过了。我看孙阿姨烧了狮子头,别凉了,吃过饭你扶我站一会。”
这头话音才落,洪霞的电话进来了。她找相熟的私宴师傅,鲜炖再蒸空分装好了几盒燕窝,想着许娇娥现在该是要忌口些,也不敢准备多了。她和丈夫商量,都知晓了人家为二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前面又是我们欠妥当,无论如何都该去探望一下的。
洪霞问儿子病房号,眼下她都到住院楼了。
陈熹还记得许娇娥早晨的小性子,也多少顾虑着秦朝颜,逆子即刻拒绝了母亲,“她病着不方便见客,你在楼下等我吧。”
洪霞一腔热情呵了冷面,胸闷得要命,偏偏逆子不等她发作就揿掉了电话,气得她差点跺脚。
许娇娥在一旁问陈熹呢,是谁要来吗。陈熹不打算隐瞒,坦然回应她是他妈妈,想来探望她。不过,他已经拒绝了,只是她妈妈好像拿了些东西来,他先下楼接一下。
许娇娥一听不大有主张了,一来她的状态,当真是不愿见人的。二来,她也吃不准妈妈怎么想的,倘若针尖对上麦芒的,这当口。才更是两难。
秦朝颜到底老母亲几十年留得住情面亦绷得牢场面的气派,瞥一眼无主的女儿,她率先开口作主了,“来探望我们是好意,我们端着不见倒是不识好歹了。”
“不过,许娇娥这个样子也确实不方便见客的,你去接你母亲上来,辛苦她跑一趟,我当面道声谢,也不算我们失礼。”
作者有话要说:
* 比大纲可能多出些内容,收尾前过度需要,希望不会太琐碎吧~
第48章
许娇娥原本还忐忑着,毕竟是长辈来探病,她不声不响且避而不见,于她一直接受的礼仪规训,总觉得有些欠妥。
秦朝颜瞧着她,你愁个什么,我也从来没教过你邋里邋遢地去待人接物的。再讲,我同她道谢就不算礼仪了,啊,你别给我没出息。
老母亲一眼看穿她顾虑的根源,心里很难不气馁,也趁机教女的架势,“你安心养好伤,大事宜平,还没怎么呢,你要这么个患得患失的样子,我更不会答应了,你想都别想。”
语毕,秦朝颜拢了拢头发,出门候着去了,留下被训得服服帖帖的许娇娥靠在病床里反思自己。
秦朝颜时间掐得正好,刚带上病房的门,陈熹领着洪霞从护士值班台那头来了。
眼下,洪女士已经换上一副泰然和气的好面孔。楼下乍见到逆子,她先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全须全尾的,人却像瘦了,手里的白色brikin终究没忍心砸下去。
“你胳膊肘都拐出几里地啦!”洪女士到底担心,嘴硬心软地问二子,“你当真没事吧,医院怎么说,我看新闻都出来了。”
“我没事,医院就是正常走流程。”陈熹避重就轻要省去她的担忧,自觉接过母亲手里的锦缎面的礼盒,“您,跟我上楼看看吧。”
洪霞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白他一眼,“怎么,个么我不是见不得人么,你这是请示过啦?”
陈熹不接老母亲的茬,只是替许娇娥澄清,“她是怕冷落长辈的好意,正好她妈妈在。妈,你该先问问我的,她现在还要靠镇痛药才能睡得着,半边脸肿着,讲话也不方便,实在没精神能见客的。”
“我这不是来问你的吗,”洪霞听得许娇娥的状况,总归觉得有些亏欠,“这些医闹,真是杀千刀的!那个,小许,没伤着脸吧。”
“就差一点,伤的右侧颈外侧动脉,下颌上,脸上是颈侧组织损伤造成的水肿。”
洪霞闻言也甚是揪心,嘴里念着作孽,再看二子黯淡的面色,也不再多言。
秦朝颜已经气定神闲地姿态等在病房前了。远远望陈太太,一眼已辨得出的富贵气,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齐耳卷发,身材稍稍丰腴,大气秀丽的面相,倒不似会盛气凌人的人。陈熹肖像母亲的地方,正是这份秀丽,五官却还比母亲要精致许多。
秦朝颜淡淡的笑先问陈太太好,再等着陈熹给她介绍自己。
洪霞也悄悄打量了秦朝颜一番,女性之间的交际通常都是细节处开始的。她暗忖不怪有些没头脑的传言,这个年纪且高龄育子,还能这样仟秾合度的身材。面前的人简单的盘发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素色的初冬装扮,面上白皙匀净似没有施妆,眉目却依旧如画。饶是她阅人无数,也交际过多少所谓富贵人家的太太们,这般天然的艳丽绰约亦是不多有的,而更点眼的是她骨子里透出来那股点到即止的静和傲,她都难得地要艳羡这份与生俱来了。
洪霞思量一下选了个更亲和的称呼,开口寒暄,“娇娥妈妈,昨天就听说了这桩事体,我们一家都很痛心,你做母亲的更是不要说多揪心了。我们是想着女孩子家养伤贸然来探望总归怕不大方便,但还是放心不下,还是来了。娇花一样的小姑娘为我们二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作孽,我们实在惭愧极了。”
“陈太太客气了,也费心了。许娇娥现在的状态实在不方便见客,也请你体谅。”秦朝颜不热络也不冷落的样子,她不上心这些社交话术,更不满意陈太太口里为了二子的说辞,只挑些不痛不痒的话回了,不失礼就是,“陈太太也不用挂心,即便不是遇到陈医生,我女儿的性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她就是这么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
“娇娥妈妈也不用客套,不介意的话叫我名字洪霞就好的。我们二子也说,她就是个最简单最赤诚的孩子,所以才更难得。”洪霞有些尴尬地应和一句,她自然听得出人家的客套称呼同客套话,客套不过间接表明了人家不想同你攀交的态度。
瞥一眼二子,瞧他眼里只有人家的模样,洪霞心中更加不大痛快对方这样冷淡的样子。她自问他们不是狂妄难相交的人家,却到底有些过失在先,今朝来已然就是要低头的,只好暗自叹息去缓和。
“娇娥妈妈,我这趟来也想跟你道个歉。我这个二小子是个独立惯了的,也贯来敲不开他的嘴,我又关心则乱,才给惹出了先前一些误会,到底是我们的错处——”
“陈太太,在这里就不讲这些了。”秦朝颜依旧平平的态度,豁达地表示,人永远管不住别人的嘴,人也偏生需要些别人的八卦来佐味自己的生活,女人的圈子尤其是,你真当真吃心了才是不值当,也下乘了。
“今朝劳烦陈太太特地跑一趟,也没办法像样地招待,抱歉了。”
陈熹会意秦朝颜,在两位母亲你来我往的机锋后圆场。他将手里的礼盒递给秦朝颜,“我母亲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洪霞也有些没趣,仅一旁表示,请相熟的私宴师傅鲜炖的燕窝,顾忌孩子现在要有些忌口,才简单准备了稳妥些的滋补饮,“自然难弥补你们遭的罪,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陈熹,他还是周到的,我这厢能搭把手的也尽管开口。我和他爸爸都很担心,他爸爸今天也特意嘱托,等出院了寻个你们方便的时候,我们再正式探望小许。”
秦朝颜施然的一点笑意,始终并不多明确表态,“谢谢,有心了。”
送走母子二人,秦朝颜回去病房,许娇娥不大敢转脖子,眼巴巴望着母亲。
老母亲搁下手里的东西,投女儿一眼,埋怨的口吻却温柔,“你真是来讨债的。”
许娇娥这才目光灼灼,怪母亲不明白她,“我并没有一刻看轻过自己,相反,我也有我的骄傲。我从来不认为,爱情是我生命里,至上至高的选项,甚至不是必须项。我也和陈熹讲了,不被父母认可,我们大概也走不下去。”
“只是,妈妈,我那么确定,他是我遇对的人,我有点不甘心,不甘心因为几句流言就草草决定,这也是对我人生的不负责。即便我们真的,不被对方家庭认可,我也想是我们努力之后,共同做出决定,那样至少,我是遗憾,而不会后悔。”
秦朝颜望着女儿,她忍着不适意,艰难地说了这么许多,也是她好多年后第一次同自己分享她的心事。秦朝颜感动又心酸,女儿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她或许早该松手,父母的爱大概亦如养花,为她(他)提供养分是为了让她(他)更好地绽放,而不是限制她(他)怎样绽放。
她一时感怀,半晌,老母亲比女儿更骄傲,佯装力不从心的要作罢放弃状,“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个讨债居(讨债鬼)。”
而一路下行的电梯里,洪霞不大顺气,直到出了电梯,等司机的辰光,才吐出一句,我已经是低姿态,她妈妈架子端得倒稳。
说到底她又怪回二子身上,“养儿子就是来还债的!人家姑娘为了你能豁出去命,你不可以先对不起人家。我和你爸爸的意思,就由着你了。你也给我句准话,你什么打算。”
“我从来没变过,从开始我就是冲着结婚去的。”刚才秦朝颜的话里话外,陈熹眼下也有限拿不准了,“只是,她妈妈可能……我不会放弃,最后,大概尊重许娇娥的意思吧。”
洪霞拿包搡了两下没出息的儿子,“总归根源就是那些个不中听的话,我作的什么孽,大不了,我到时候再豁出去面孔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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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先是许铭扬来探望,也慰问陈熹。
医疗圈子里消息传得快,这次事件影响不小,医疗群体本就敏感伤医医闹事件。如今医院纠纷处理办公室、医务科连同上级卫生主管部门,调查和复合结果都不存在医生的违规操做,定性非医疗事故事实,可社会舆论仍是有些负面的声音。
许铭扬说女士总归没有不爱美的,谁都不高兴病恹恹的样子见人,在病房门外交给兄弟一套美白-精-华礼盒,他女朋友推荐的,他本家妹子该用得上。他也直言不讳问陈熹,“你知道,我是因为这些没道理的事走的,你呢,怎么想的。”
陈熹默了几秒,无奈的轻笑,“说实话,还没仔细想,刚交了长假申请,等许娇娥好了再说吧。”
这边,刘思旸也刷到了网络上的消息,急吼吼播来视频同许娇娥确认。许娇娥拒绝了她的视频请求,文字告诉她,网传消息里的人确实是她和陈医生。
刘思旸心惊肉跳,天塌了般马上就说要回来看她。许娇娥傲娇鬼的脾气,和闺蜜可不讲客气,她不肯,现在伤口痛死了,讲话吃东西都痛,人还丑死了,她不愿意见人。
许娇娥:[总归我没死,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我好了再通知你回来看我吧。]
刘思旸的急性子忍不了,怪她嘴里没忌讳,当即脆爽的语言过来:“呸呸呸,你少触霉头。”
这些慰问的人里头,当属洪家琪最震惊也浓浓的失落感。他那么喜欢的老师和崇拜的小叔,借着他这个工具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然暗渡陈仓,而他还一无所知。而且,两个人还一致的口径:“学业为重。”
许娇娥住院到第七天,一应检查达标之后,获准出院。陈医生在她清醒的状态下给她拆的线。她依旧吓死了,她其实最怕痛的。
陈医生小心给她贴上防伤口增生的医用防水硅酮贴片,且贴心宣布,只要当心些,今天回家,他照看着,她可以好好清洗一番了。
毫不夸张,许娇娥险些哭出来。
陈医生自然而然地要拥抱她,被她果断拒绝,她说自己大概臭了。这几天大多数是秦朝颜帮她简单擦洗身体,陈熹拗不过她,中途帮着她简单洗过一次头发。
许娇娥迫不及待准备出院时,父亲许锡元打来电话,他后天到s城。
“娇娥,爸爸好久没来看看你了。”
第49章
许娇有些恍惚和惊讶,她和父亲的往来,奶奶离世后实在更少了,只在传统节日和两人的生日。
她不自禁望向秦朝颜,秦朝颜却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来给她,局外人全不关心般的无波无澜。
昨天夜里,秦朝颜回去的路上终于心中做出决断,也知会了汪济杭。今天出门前,她多年后再次拨通了许锡元的电话,女儿出了意外,这几日也算是鬼门关兜过一圈回头的,你到底是她如假包换嫡嫡亲的父亲,也有权知道。我也同你明说了,她为男朋友受的伤,捡回来一条命,这后头怕是要谈婚论嫁了。
秦朝颜耿耿于怀的,早不是从前的对与错。时移事迁,向前的人来时路不过是一场体验,拿过去的困住现在的人才是白苦了。她忿忿的不过是许锡元长久来,能怡然自得对女儿的疏于关注。
“说实话,许锡元,倘若不是为了女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联络你的。”秦朝颜也平静地转述给他那些年没断过的流言蜚语,她从不曾想过去和谁辩驳正名,人就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的,而人的眼睛之所以朝前,也是提醒你往事不要回头,走好脚下拼个未来才是真的。
许锡元短暂的沉默,多情的人大多不会是无情的,他一时感慨似浪拍到面上。秦朝颜从来宁当玉碎的心气,骄傲也一如从前,强则易折,也偏偏一切强烈的交集更叫人难忘怀。
“朝朝。”许锡元一时怀缅,不自禁喊出从前两人间的昵称。
秦朝颜冷笑一声,“许锡元你清爽点。”
“抱歉,朝颜。”
“不必了。”秦朝颜不多做无意义的纠缠,“我本意是希望女儿处个平交的人家最好,可她偏是个实心眼的,终究是她有自己的缘份。许锡元,其实我们都不是合格的父母,我们都太自私了。你要还记得自己是她父亲,自己考虑要不要来吧。”
秦朝颜撂电话前的狠话,“还有,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你要来就干干净净来,要扯出什么不相干的人来,你就当没有这个电话,也没这个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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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秦朝颜带着孙阿姨和他们一道回去的观真街小院。
秦朝颜在前头,淡淡的面色等在院门旁,陈熹扶着用围巾遮住半张脸的许娇娥,稍慢几步过来。许娇娥慢半拍地问老母亲,怎么不开门进去。
秦朝颜下巴一抬,瞥她,“怕有人又同我讲边界,密码改掉么我洋相伐。”
老母亲阴阳怪气的话,陈熹警醒且识相,悄默声收回抬了一半的手。而心虚的许娇娥一面开锁,一面小声找补,“我说说的呀。”
“我不去讨人嫌。”秦朝颜骄傲回怼。
房子里上上下下已经提前让李阿姨打扫过了,这会通着风。秦朝颜怕她身体弱要着凉,要许阿姨去查一下,楼上楼下的窗户都关上,她自己去揿空调面板。
医院里用过的东西,除了没办法的电子产品,和许娇娥那条命似的阿贝贝小盖毯,其余里里外外的一应物品,秦朝颜嫌晦气,全不让带回来。连许娇娥今朝脚上穿的鞋子,都是秦朝颜新买来,上车前要她换上的。
眼下,离夜饭时间还有些早,许娇娥没心思想其它,她唯独惦记的就是洗头洗澡,而且很着急。
秦朝颜自觉就要问陈熹,她这样还贴着胶布,应当不好沾水的,洗头发让她躺着还好说,洗澡怕是不方便,有没有什么防水贴好弄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