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成襄远到了便殿,见殿外聚了许多人,一颗心止不住猛跳起来。
  这阵仗,想来是信使回来了。
  果然,他步入殿中,成之染和岑获嘉都在,诸将佐神色各异,偏偏上首那两人都沉默不语。
  成襄远悄悄向徐崇朝打听,原来成肃如今停驻在彭城,得知徒何氏袭扰长安,对使者说道:“镇国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轻重权衡,自有分寸。”
  这便是任由成之染部署了。
  成襄远纳闷:“那为何阿姊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说话小声,可此时殿中实在太过安静了,这话被成之染听到,她侧首看了成襄远一眼,眸中涌动着他难以理解的复杂心绪。
  使者带来的不只是成肃的话,还有朝廷的消息。
  岑获嘉转任秦州刺史后,雍州刺史之职空缺。成之染万万没想到,前去接替岑获嘉的那人,竟是她祖母的四弟,先前驻守京门的兖州刺史温四迟。
  而她的二叔成雍,则从江陵千里迢迢地赶回京门故里,复任兖州刺史。
  成襄远不由得好奇:“是谁来接任荆州刺史?”
  便殿中落针可闻,众人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成之染反而跟他卖关子:“三郎以为呢?”
  荆州刺史是何等重任,成襄远不敢乱猜,为难道:“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成之染脸上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愁云,缓缓道:“是追远。”
  成襄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了眼睛,道:“五郎还只是个孩子啊!”
  正因如此,成肃留成雍军府刘和意为长史、南蛮校尉,掌管荆州军政要务,又派心腹顾岳做成追远司马,领南郡太守之职,其余上佐,都拣择东府精明强干的能吏,王恕之弟王愆也在其中。
  碍于岑获嘉在侧,成之染只是轻描淡写道:“五郎尚幼,军府诸事,自然是长史司马决断。”
  成襄远心中仍有许多疑问,成之染摆了摆手,没有给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使她心惊的,不止成追远这桩事。
  孟元策留在金陵之后,江州刺史之职由豫州守将桓不疑接替,而成肃又派了八郎治远出任豫州刺史。
  成治远虽是袭爵的彭城郡公,却到底还只是六岁稚童,对政事一无所知,豫州诸事,无疑是由他军府佐吏承担。
  以老弱临州,政令皆出于东府。她父亲虽没有刺史名头,却俨然是各州的主宰。
  这样的安排,纵然有朝臣以为不妥,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岑获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目光投向成襄远,夹带了几分探究的意味。成肃将他这次子留在长安,只怕不像是表面这么简单。
  他如今秦州刺史的位子,会不会原本是留给对方的?
  成之染的沉默业已说明了一切。
  岑获嘉长叹一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若不能开疆拓土,单单江南之地,未免拮据啊。”
  成之染缓缓一笑:“岑公且放心,待我打下岭北之地,再新设一州。”
  岑获嘉端详她许久,道:“但愿如此。”
  ————
  向暖犹寒,时候又是清明。成之染整顿人马,派沈星桥溯泾水而上,与驻守新平郡的元氏诸郎君合兵,进击徒何氏据守的安定以北诸郡。
  沈星桥麾下兵马数千,闻令颇有些迟疑。
  成之染知道他担心众寡不敌,道:“徒何氏从统万城南下,唯有西路泾水和东路北洛水可走,将军不必多虑,只要能攻下泾水沿岸城邑,据守形势,便已是大功一件。”
  沈星桥执意要她发令,让新平郡守军听他统辖。成之染答应了他,他这才领命而去。
  成之染亲率大军前去攻打东北长城郡。岑获嘉坐镇长安,叱卢密也护持成襄远留守。
  成襄远忧心忡忡,对成之染道:“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
  他与留守的将领并不相熟,心下便有些踌躇。
  成之染道:“太尉留你在长安,是代他督统诸军的。”
  “可是我……”成襄远很是犹疑,道,“能不能让徐二郎留下,有他在,我也安心些。”
  成之染问徐望朝可否愿意。
  徐望朝迟疑了一番,北上抗敌,自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可留在此地……
  对上成襄远近乎恳求的目光,他难以拒绝。
  成之染安排了留守诸事,临行前又叮嘱叱卢密,一切听岑获嘉号令。
  叱卢密送她出城,问道:“节下此去,何时能还?”
  成之染微微摇头:“我此战先攻琪树城,将来种种,却是难料。”
  她指着城外郊野中零星几块麦田,道:“待小麦黄熟,自有音讯。”
  叱卢密拱手:“末将在此等候节下凯旋。”
  第319章 琪树
  山原缭绕,绿水萦纡。嵯峨岭阪如同一道道绣屏,青松冠谷,草木扶疏。
  自北洛水溯流而上,山原旷远,民庶稀疏,故县丘城,荒芜倾颓。派出的斥候来报,徒何氏有重兵把守琪树城。
  日永春深,谷里莺啼,巍巍琪树城,矗立于岩阶之上。徒何氏大军在城外严阵以待,沿着陡峭山原,黑压压一片,如乌云蔽日,铜墙铁壁般横亘在前。
  成之染勒马止步,微微皱起了眉头。
  诸将佐望而生畏,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形势对于攻城一方殊为不利。
  成之染坐镇中军,目光从众人之间扫过,问道:“谁去打头阵?”
  诸将佐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迟疑。
  徐崇朝略一沉吟,道:“敌军以逸待劳,只怕攻城不易。不如暂退休整,好生计较再战。”
  成之染眸光闪烁,盯了他一阵,吩咐赵小五:“取我长枪来。”
  众人愣了愣,登时明白她这是要亲自上阵,赶忙上前劝阻。
  宗寄罗言辞恳切,生怕她铤而走险,将葬送整个战局。
  然而成之染面色沉沉,显然已动怒,旁人越是劝,她反而怒气更盛。
  “北上初战,关乎大局。我军一旦退缩,士气必泄,再难挽回!”她深吸一口气,将众人劝阻抛诸脑后,招呼军主石阿牛和武贤率兵与她一道。
  徐崇朝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拦下:“节下身担大任,断不可轻举妄动!”
  成之染试图将他推开,徐崇朝却不肯放手。她无名火起,猛地从腰间抽出佩刀,冷冽的刀尖直指对方,厉声道:“让开!”
  徐崇朝一动不动,道:“便是杀了我也无妨。”
  成之染狠狠瞪着他,然而他的目光中是不容辩驳的坚定。她从那光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心中一动,刀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你死都不怕,倒是去先登啊!”成之染喝道。
  徐崇朝面有疑色,不待成之染再度动怒,他沉声领命,反倒让对方一怔。
  成之染见他果真率所部出列,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峭壁耸峙,有如盾甲。
  徐崇朝手持利刃,飞速在岩壁上凿出小洞,堪堪能容纳足尖。仅凭这狭小的附着之地,他腾跃而上,如鹰击鹏飞,骤然出现在敌兵视野。
  城外的气息陡然一变。
  徐崇朝横刀在手,铁甲峥嵘,目光从敌阵扫过,铮铮然若有金石声。麾下军士效仿他跃上,一个接一个,渐次汇聚成玄甲洪流,如一枚楔子突入敌阵。
  春风动衿,花叶低昂。鼙鼓大作,喊杀声飞川荡谷。
  琪树城中屯守的老兵被鸡啼惊动,待出门看时,拔地而起的暗影让他眼前一黑。
  养在土房外的老母鸡被游隼抓走了。
  他来不及痛心疾首,春风摇荡,杂树葳蕤,他敏锐地从风中察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城外传来了他熟悉的刺耳的血腥的声音。
  徐崇朝领兵冲锋陷阵,撕开了敌军阵脚。军阵稍稍引却,试图避其锋芒,成之染率大军乘势而上,大将牙旗前诸军骁勇,东风吹不尽大纛招展。
  守军溃退,弃城而逃,高寂之率甲骑追杀数十里,得胜而归。
  午前刚刚丢了老母鸡,午后又成了南军俘虏,被俘的老兵唉声叹息,早在前阵子徒何大王离开琪树城时,他就该想到今日。只恨在城中消息不灵便,没能提早收拾了出逃。
  这条命还不知何去何从,他与被俘的守兵一道,被南军关押起来。
  被俘的敌将供述,徒何乌维从长安败退,并未在琪树城久留,早早回到统万城去了。
  也难怪城中守军拒敌,颇有些力不从心。
  诸将佐心下犹疑,以徒何乌维那样的性子,没能将长安攻下,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是他居然没有据守琪树城……
  成之染思忖一番,道:“好一个徒何乌维,自以为长安来去自如,不肯将我军放在眼里。”
  宗寄罗不解。
  成之染冷笑一声:“徒何氏和慕容氏隔河毗邻,他的统万城与慕容氏之境相去不远。国主南下长安,则统万城必危。唯有回到统万城,慕容氏才不敢渡河西进。两害相权,他自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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