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然而他消灭了慕容氏威胁,总不能对前锋坐视不管。大军临近洛阳时,征虏将军钟长统已奉命率领粮船西上。
宗棠齐将成之染在弘农郡征粮之事跟他说了,陪笑道:“镇国大将军,委实不容易。”
成肃听得五味杂陈,半晌道:“算她有本事。”
宗棠齐试探道:“那接下来……”
成肃负手在城头走动,望着城外蓁蓁莽莽的绵延山原,吩咐白直队主常宁道:“你乘快马去潼关,告诉前锋诸将,暂且休整,不许擅自叩关,待我到时再听令进军。”
常宁领命,扭头要走,成肃又将他叫住:“若有人不肯听令,将来再想见我,也不可得。”
常宁愣了愣,这威胁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威胁。然而他不会质疑成肃说的话,当即快马加鞭往潼关去了。
潼关外前锋大营,军中上下也在紧锣密鼓地奔忙,到山林之中伐树取材,再掩人耳目运回营垒造船。
常宁抵达大营时,察觉军中的氛围颇有些微妙,隐隐约约似有些瞒着他的事。他不暇细思,到中军大帐拜见成之染,将成肃的嘱托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她。
成之染正在案前擦拭长刀,安静地听对方说完,突然感慨道:“太尉终于到洛阳了……”
常宁摸不着头脑,生怕她不肯听命,连连叮嘱了几遍。
成之染笑了:“常督护,放宽心便是。听说钟将军亲自押运粮草到潼关,吃不上他那一口粮,我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桓不识笑着对常宁道:“督护有所不知,这数月以来,一言难尽啊!”
常宁见众人虽不至于面黄肌瘦,看上去却也单薄了许多,不知是与敌军战事消磨,还是因粮草匮乏而忍饥挨饿。
他觉得可怜,道:“望诸位将军好生将养,来日去关中,还要仰仗诸位之力。”
“后边这半句,不是太尉叮嘱你的罢?”成之染笑道。
常宁拱手道:“是卑职心中所愿。”
成之染写了封回书,作为下游运送粮草的答谢,言辞间温婉许多,让常宁带回去复命。
诸将佐日夜盼着钟长统到来,然而钟长统未到,沿河侦察的斥候率先回报,宇文氏似乎已发觉粮船踪迹,派出数千骑兵从北岸东下,心怀不轨。
成之染嗤笑一声:“这个宇文拔陵,还真是贼心不死。”
徐崇朝问道:“可要让浮屠堡出兵阻截?”
成之染略一思忖,摇头道:“步兵利险阻,骑兵利平旷。浮屠堡难以克敌,若是露了怯,反而被胡虏耻笑。不如在南岸设伏,待他渡河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诸将佐深以为然。桓不识先前与敌军交战失利,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见成之染目光逡巡,当即站起来请缨出战。
他手下人马三千,倒是有一战之力。
成之染颔首,道:“桓将军与沈将军一道。”
桓不识刚要分辩,又听她说道:“兵贵神速。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我要给宇文老贼一个惊喜。”
第301章 赠礼
桓不识和沈星桥领兵出战,成之染亲自送到辕门外。浩浩荡荡的大军远去,宛若黑鳞游龙辗转于山河间道。
成之染伫立良久,融融暖阳落在她平静的面容上,战旗卷起的肃杀之气也暗淡了三分。
他二人一走,诸将佐仿佛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元破寒却有不甘,半似玩笑道:“我手下兵士许久未战,节下再不让我出马,刀枪都要生锈了。”
“元郎,急什么,”成之染淡淡一笑,道,“郎君如今暂且养精蓄锐,来日我自有重任托付。”
元破寒好奇:“是何等重任?”
成之染笑而不语。
元破寒不好多问,兀自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就在此地,等二位将军佳讯。”
话虽如此,众人都知晓,桓不识和沈星桥此去阻击,只怕也并不容易。宇文氏兵强马壮,早已是不争的事实,纵然屡屡被大军击败,却好似野草一般烧不尽。
眼下才只到了潼关,往后入关中,长安路上,又有多少险阻?
这无疑令众人沮丧。
见众人面露难色,成之染不以为意,道:“天下人力,终有尽头。若非举倾国之力扼守潼关,我军岂会被迁延至此?宇文绎此举,纵然一时将我军拖住,却不能长久。”
岑汝生略一沉吟,问道:“节下之意是?”
“既然潼关守备严密,只怕别处难以周全。岑公在襄阳,张将军在汉中,如今也该到出兵合击的时候了。”
岑汝生拱手:“全凭节下吩咐。”
“倒也不急,”成之染挥了挥手,道,“等接应到钟将军,再说不迟。”
众人都翘首以盼,成之染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焦急。
得空时,她只穿着两裆铠,与徐崇朝到军中一转。换防下来歇息的军士三五成群,画地为军阵,叫嚷着比赛投射,时不时响起高呼声。
这是军中闲暇时常做的游戏。成之染不动声色地上前一看,地上画的军阵图,行列宽窄不一,有军士接连十箭投中,禁不住拊掌大笑,催促着一起比试的同伴掏出罚钱来。
他收罗赏金正不亦乐乎,人群中忽然看到个始料未及的面孔,登时吓了一大跳,迟疑道:“都督?”
众人都一惊,认出果真是成之染,赶忙列队相迎,一个个讪笑不已。
“都不必拘谨,”成之染一笑,对那军士道,“郎君好准数。”
众人谁不知他们镇国大将军箭无虚发,是军中第一流的神射手。那军士诚惶诚恐,红着脸道:“能得都督这一句,我就是肝脑涂地,也是值得了!”
成之染看他年纪不算大,问道:“你如今多大?”
那军士答道:“今年刚满二十岁。”
比她还要小几岁。成之染笑道:“小小年纪,说什么肝脑涂地,将来还要衣锦还乡呢。”
那军士眸中浮起晶亮的希冀,笑呵呵地点头应下。
正笑闹之间,赵小五上前,低低向她禀报了几句,呈上一封信函。
成之染也不避讳,拆信读罢,又从容收起,依旧与众军士谈笑如初。
徐崇朝不明就里,以目光询问赵小五,赵小五微微摇头,并不知信中所写。
待回到中军大帐,成之染取出那信函,徐徐在帐中踱步。
徐崇朝问道:“是河上音讯?”
成之染颔首:“二位将军大破贼。”
徐崇朝失笑:“这可太好了,我倒要看看,宇文拔陵还有什么招数。”
捷报先到,桓不识和沈星桥大军,次日才姗姗来迟。二人在信中并未细说,见到成之染,都喜不自胜。
桓不识笑得合不拢嘴,向她禀报道:“我军按照节下嘱托在南岸设伏,趁胡虏渡河时突袭,将敌军全歼,俘虏三千人,军马数千匹!可惜领兵的几个都已经死了,要不然也是几条难得的大鱼。”
“哦?”成之染目光一顿。
沈星桥说道:“此番敌军来势汹汹,为首的乃是宇文氏领军将军和护军将军,其余大将也有三五个。”
被抓的俘虏供认不讳,他与桓不识起初得知,也半信半疑。然而清理了战场,找到这几人尸身符信,他们才从震惊中掀起巨大的欢喜。
几个血淋淋的头颅被呈上帐中。
“领军,护军……”成之染低声喃喃,忽而笑出了声音,道,“宇文绎派他们到潼关,就不怕长安无人可守了吗!”
她赫然起身,问道:“俘虏在何处?”
桓不识赶忙带路领她前去,被俘的敌兵垂头丧气,被绳索捆缚相连,听闻纷沓脚步声逼近,慌忙将头垂得更低。
成之染的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惊惧的血污之气有如实质。她并未穿着重甲,雪亮的两裆铠明光闪闪,比绚烂日光还要灼灼夺目,立于残兵败将之中,更宛如纤尘不染的神明。
沈星桥看得一晃神,耳畔的告饶之声也渐渐止息。
俘虏们陆陆续续抬头看着那将军,似乎惊疑又惶遽不止。
桓不识命人从俘虏中揪出数名军将,押送上前向成之染答话。
成之染细细问起潼关守军情形,那数名俘虏汉话都寻常,磕磕绊绊地回答,仔细觑着她神色,生怕触怒了对方惹来杀身之祸。
宇文拔陵病退黑沙城,出战之事大都由卫将军屠各段师统领,个中情形,倒是与先前斥候探报相符。
她轻轻一笑,明秀如霞的面容越发神采奕奕,落在被俘的军将眼中,铮铮然好似杀气袭来。
数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喘,成之染也不多言,带他们在营地中巡游一番,指着大军积贮的粮草,道:“你们大将军不敢与我对战,日夜盼着我断粮,可惜让他失望了。我军兵精粮足,还要好好跟他较量一番。惟愿大将军多活些时日,免得我入关之时见不到他前来请降。”
被俘的军将听明白了,面面相觑,战战兢兢地不敢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