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他话尽于此,成之染自然明白,这样的宗室重臣,对社稷而言遗患无穷。
  她不由得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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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正逢常参,夜雨初霁,东海王府一大早便忙碌起来,侍奉苏弘度梳洗入宫。他昨日席上喝了不少酒,宾客散后又意犹未尽地独酌,大早晨起来还是满身酒气,醉醺醺地下地都站不稳。
  赵蘅芜颇为忧心,劝他向宫中请辞,免了今日的常参。苏弘度不肯,被劝得急了,狠狠发了通脾气,冷着脸吆喝随从牵马过来,他要骑马去往宫城。
  众人又一阵苦劝,奈何苏弘度铁了心,翻身上马,挥鞭而去。近卫亲从呼啦啦跟上一大片,纷沓马蹄声踏破了清晨静寂。
  苏弘度今日起得迟,在府中耽搁了不少时辰,饶是将骏马赶得飞快,行至宫城大司马门外时,四下里早已看不到百官人影。
  随从心知已误了时辰,连忙上前搀扶苏弘度下马。
  苏弘度将马鞭一甩,胯#下骏马兜了个小圈,径自向大司马门跑去。
  守城的卫士吓了一大跳,一窝蜂上前连人带马拦下。为首的军官拱手,恭敬道:“请殿下下马。”
  宫城之内不准骑马,饶是什么王侯将相,都得遵从这规矩,老老实实下马步行。
  苏弘度遇阻,满脸不耐烦,他高踞马上,喝道:“朝参要迟了,快让开!”
  众守卫岂敢放他,依旧拦在马前好言相劝,那声音落到苏弘度耳中,直吵得他脑壳疼,反手一鞭已挥下,结结实实打在数名守卫身上,引得众人惊呼起来。
  亲从不得已战战兢兢地上前,大喊着“殿下不可”。苏弘度烦躁极了,目光穿过幽深的城门,赫然见远处宫道上人影依稀,落在最后踽踽独行的,不是成之染又是谁?
  眼前竟有些恍惚,苏弘度催动马匹向前,缰绳却兀地被人拉住,骏马不平地嘶鸣起来。他在马背上一颠,腾地心头火起,手中马鞭狠狠向牵马之人抽去。
  那人并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鞭,登时从颊边颈上划下血淋淋长痕。他不过宫门守卫,哪里敢违逆东海王,忍着伤口痛楚跪倒在马前,高呼道:“请殿下下马!”
  苏弘度行进不得,眼见熟悉身影渐行渐远,顿时怒不可遏,挥鞭又朝着那拦路卫士抽下,众守卫连忙上前阻拦,你推我搡,大司马门下乱成了一锅粥。
  那骏马惊惧不定,猛地扬蹄翻腾起来,苏弘度躲闪不及,登时被甩落马下,在地上滚了三滚。鲜亮朝服沾满了泥沙,乱糟糟不成样子。
  苏弘度何曾如此狼狈,气得眼前一黑,浑身颤抖不已。
  王府的随从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来,众守卫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为首那军头上前道歉,话刚开了头,胸口却猛然一凉。
  他微微垂首,看见一柄长剑没入衣甲,殷殷鲜血从伤口流出,怎么捂也堵不住。
  执剑之人望着他,眸中愤恨未消,金冠歪斜,发髻散乱,是他从未见过的,东海王的模样。
  剧痛袭来,魁梧的躯体轰然倒下。
  朝阳明媚,照亮了巍峨宫阙,落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脸上,一时间刺眼无比。
  第257章 分道
  一个平平无奇的常参之日,东海王于宫城大司马门外刺死兵卫,登时引起朝野内外轩然大波。
  苏弘度称说忽发狂易,在府舍闭门不出。御史的弹劾奏章堆满了天子案头,若是他出门,满朝文武的唾沫星子都要将他淹死。
  混乱之中也不是没有人为苏弘度申辩。有人上书称东海王事出有因,是为了朝参面圣,匆忙之中才失手伤人。
  然而无论怎么说,公然在天子脚下行凶,毕竟是骇人听闻。
  众声喧哗,天子却未曾动作,一连数日都对此事闭口不谈。
  成肃有些着急了,他跟苏弘度结下了梁子,碍于他金枝玉叶而难于发作。如今苏弘度自己往刀刃上撞,大好良机又岂能错过?
  他已私下与廷尉卿通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干犯国法的事,既犯到官,哪里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只要将苏弘度下狱,定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成之染如何不知道她父亲的心思,虽说稍显得迫急,苏弘度却也是罪有应得。然而她左思右想,还是特地到东府拜会成肃,劝他莫要逼迫得太紧,硬要将苏弘度置之死地。
  成肃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苏弘度留着,终是祸患。”
  孟夏时节,风暖日和,成之染立于花厅之下,忽而明白他背后深意,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
  徐崇朝虽获封鹰扬将军,依旧在太尉府中领职。他见这父女二人神思各异,忍不住上前相劝。
  成之染并未多言,只是回到镇国将军府,于夜深人静之时,突然问他:“这件事,你姊夫是怎么想的?”
  这也是徐崇朝为难之处。他姊夫赵兹方身为东海王侧妃之兄,与东海王府荣辱相连,他不敢设想,若是苏弘度有个三长两短,他那胞妹和外甥,又当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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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疏风骤,金陵城久经浸润,如同美玉一般,旋即被端午烈日曝晒得通亮。
  一纸诏书自台城传出,东海王苏弘度宿醉失德,误伤人命,论罪当诛,念其悔过自新,免于一死,褫夺官职王号,废为庶人。
  苏弘度逃过死罪,府中却并不消停。他身边亲从倚仗权势,平日里多所作恶,这次又未能尽忠劝善,被一并下狱,从重论处。
  对这番结果,成肃大动肝火。杀几个狗腿子算什么,苏弘度不还是全须全尾?罢免官职也好,废黜封号也罢,实在是不痛不痒。他毕竟是天家近属,过几年风波散尽,加官进爵又有何难?
  说到底,还是天子狠不下心来。
  成之染劝道:“阿父既然知道天家人丁稀薄,又何苦硬要天子赶尽杀绝?”
  成肃瞪了她一眼:“留着这祸根,难道要看他将来东山再起?”
  成之染摇头,道:“天子并非徇私,只是社稷重载,处死郡王,恐怕会动摇国本。”
  成肃略一沉吟:“那依你之见……”
  “不如将苏弘度放逐出京,这一脉天家近属,只留个孩子就够了。”
  因着苏弘度之事,整个东海王府中鸡飞狗跳。苏弘度失志颓丧不理家事,赵蘅芜哪里管得住这些,里里外外乱成了一锅粥。
  赵兹方原本为外甥满月礼而来,如今也脱身不得,旬日之间火急火燎地为苏弘度跑动,直到宫中的旨意下来,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地想,只要人没事,将来总会有出路。因他在金陵滞留,朝中明里暗里都有些不满之声,他准备安顿好金陵事宜,便速速返回齐地。
  然而东府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无法安生。
  成肃上奏天子,将苏弘度押送江陵,由会稽王发落。天子命朝臣商议此事,众人知道是成肃的意思,也不好驳斥。
  赵兹方闻讯,思前想后,辗转不能眠,亲自到东府面见成肃。
  成肃正在沧海堂,听说是赵兹方到访,向下首怡然安坐的成之染投去一瞥,叹了一口气,道:“他果然来了。”
  成之染把玩着案上的茶盏,笑了笑,道:“我还担心他来得迟了。”
  茶烟袅袅,幽静之中清香满堂。徐崇朝负手立于耳房小窗前,听闻他父女交谈,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门外脚步声渐近,赵兹方一身便服匆匆入内,草草向成肃行礼,急切道:“太尉,何故让东海王离京啊!”
  这声“东海王”落入成肃耳中,引得他一笑。他招了招手,道:“赵郎,莫着急,有话慢慢说。”
  赵兹方坐到他下首,挺直了腰板,颇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失手误杀个兵卒,是什么大事?皇帝连他爵位都废了,这还不够吗?”
  成肃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如此错竟在我了?难道是我要他随意杀人?”
  赵兹方解释道自知话说得有些重,连忙解释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将人放逐出京?”
  “子不教,父之过,”成肃道,“出身于帝王之家,自当言行垂范,岂能草菅人命?若不是会稽王教子无方,那无辜士卒又怎会白白丧命?”
  “太尉,话不能这么说啊!”赵兹方急得就要站起来,“东海王不仅是会稽王之子,他还是太宗皇帝之孙,宗室之胤,举足轻重!天家无子,金陵不能没有东海王以为屏障!”
  “赵郎君!”成之染一拍几案,忍无可忍道,“天家之事,又岂是你我所能揣度的?”
  赵兹方不以为然,道:“今上春秋虽盛,然而多年一无所出。如今东海王府好不容易诞育王嗣,倘若一日山陵崩,他就是承继大统的唯一人选。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东海王好生护持幼子长大,这才是有功于社稷的大事!”
  道理成之染自然懂得,可对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又让她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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