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成之染一身戎装,骑马在军中走了一圈,见桓不为治军严整,不由得另眼相看。她叹道:“桓郎果然年少有为。”
  桓不为弱冠之年,与她年纪相当,闻言看了她一眼,道:“太平侯谬赞。我初到军中,不过替太尉整顿人马,功业未建,愧不敢当。”
  成之染指着不远处正在操练的兵士,问道:“郎君可知这两幢人马来历?”
  她指的正是从前手下,桓不为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幢主曾说起太平侯战绩,这些兵士亦是能征善战的骁勇。”
  成之染目光悠远,语气颇为平淡:“既然如此,但愿郎君多加照拂。”
  桓不为应下。
  成之染正要离开时,刚巧遇到元破寒和岑汝生打马而来。元破寒滚鞍落马,又惊又喜道:“女郎近来可还好?”
  他身为外男,到底不便于打探成肃家宅之事,听闻他父女之间抵牾,本想为成之染开脱几句,没想到成肃甚是忌讳此事,听出他话里苗头,便不许再说下去。
  元破寒闷闷不乐,着实担心了数日,今日乍见成之染出外,心里总算有了底。
  他急切地问这问那,连岑汝生都笑骂他聒噪。然而他目光中牵挂之意,却委实真挚,成之染心头一热,这番絮语落在耳中更显得亲切。
  她不由得笑起来。
  元破寒一愣,他许久不曾见到对方恣意招展的笑容,日光清冷,洒在她身上却光芒万丈。
  半晌,元破寒结结巴巴道:“方才出门去,看到淮水边梅花开了,女郎可要去瞧瞧?”
  成之染欣然应允,数人当即纵马出了东府城。秦淮两岸平林漠漠,瓦舍依依,青葱草木较之往日失却了几分光彩,市井人家的繁华热闹仍分毫不减。
  寒风自颊边刮过,哒哒马蹄声飘逝在云水之间,天高地广,风物无边,成之染胸口灌满了冷气,身上却出了一层汗,兜马在街头四顾回首,心中残存的郁郁之气,也仿佛随风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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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两岸的梅花凌寒独立,迤逦数里,红白交错,迎风飘动,冷香幽远。众人在一处角亭下马,从亭中望去,粼粼碧波间荡漾着满树梅花,仿佛薄雪与烈火交融,生出令人惊诧的绮丽。
  成之染长年征战在外,还是第一次到秦淮水畔观赏这番美景,叹赏之余,心下又平添了几分感慨。
  元破寒到近前攀折了一枝白梅,笑意盈盈地送给成之染。成之染接过,隐隐有冷香扑鼻。
  仕女簪花,本是极风雅的事。可惜那花朵颇为娇嫩,她戎装在身,并不相衬。
  她踌躇之际,目光忽瞥见梅树间簌簌闪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不远处有位年轻女子走来,依稀见风姿款款,看不清眉眼。
  那女子披着天青色斗篷,待离得近了,方看到帽檐下净透如玉的侧颜,只是她目光落在枝上梢头,并未朝这边多看一眼。
  她甫一出现,便聚拢了众人的目光。成之染把手中梅枝一晃,笑道:“寒梅高洁,合该配这样的美人。”
  只是那美人空灵如玉,身旁却跟了个年轻后生,意态殷勤地絮絮不止。两名小丫鬟似乎在跟他争执着什么,那后生却不理睬,缠着她们的主子说个不停。
  那女子恍若未闻,走得离众人稍近些,成之染听到丫鬟斥责那后生:“堂堂汝南袁氏的郎君,哪有光天化日如此纠缠的道理?”
  那女子才发觉亭中有人,蓦然间侧首望来,美目流转,浅浅从众人身上扫过,竟如一泓秋水般平静。
  成之染对上她的目光,不由得一笑。
  那女子目光微顿,复又打量她一眼。那郎君见众人窄衣挂刀,眉目间刚武之气盛重,免不得生出怯意,却又轻蔑道:“是几个军中莽汉,九娘子,快走罢。”
  那女子一动不动,依旧盯着成之染。
  于闺中女子而言,这未免有些失礼。成之染倚柱而立,手中仍拿着那梅枝,问那女子道:“小娘子,我们认识吗?”
  她并未刻意掩饰容貌和声音,眼见得数人齐刷刷看着她,神色颇有些古怪。
  那女子倒是面不改色,道:“许是从前见过罢。”
  她音色泠然,又不失沉静,果然如人品一般清绝。
  成之染笑着上前,施施然将那郎君隔开,打量他华服珠履,摇头道:“郎君,这位小娘子似乎与你并没有什么话可说。”
  那郎君有一丝恼怒:“要你管?”
  成之染也不生气,悠悠道:“良辰美景,何必来扰人清静?”
  “你一介武夫懂得什么?”那郎君瞥了她一眼,傲然道,“风花雪月,与人共赏,方有意趣。”
  成之染微微一笑:“如今她已有人共赏,你可以走了。”
  那郎君气道:“这是哪门子道理,凭什么!”
  成之染拿梅枝一点,道:“就凭我人多势众。”
  那郎君一愣,这才发觉亭中众人都已经聚拢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跟从的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由得头皮发麻,又不肯在丽姝面前输了气势,不满道:“你还要仗势欺人不成?”
  成之染颔首:“我就是要仗势欺人。”
  “你、你——”那郎君从未见过这等无赖之人,支吾了半天,见众寡不敌,九娘子已转身观赏枝头寒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
  他脸上挂不住,随口应付了几句,扭头便走了。
  成之染不由得笑出声。元破寒笑道:“女郎也真是,看把人吓得。”
  “我又不曾打他骂他,是他自己胆子小罢了。”成之染啧了一声,眼前忽然探过来一枝红梅,胭脂般浓重的一点。
  那女子手执梅枝,启唇道:“权当谢过阁下解围。”
  成之染接过,笑了笑,道:“也就是小娘子性情柔善,若换作是我,早就一棍子打跑了。”
  那女子一笑,目光落在她腰间金错刀柄上,想想那情形,确乎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她正要开口说什么,花枝外乍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成之染凝眉一望,不远处跑过来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交给她一封信。她飞快地拆开一看,眸中登时一亮。
  众人虽好奇,却无一人凑上前观望,那女子看在眼中,悄无声息地拢了拢斗篷。
  成之染还记得向她告辞,一行人飞身上马,转眼间消失在视野中。
  两名丫鬟见主人久久伫立,忍不住唤了一声。
  那女子回神,侧首望着枝头寒梅,缓缓道:“梅梢春信,诚不我欺。”
  第239章 山寺
  成之染一路疾驰向北,越过繁华的朱雀大街,从迤逦皇城下打马而过,京都百年的欣荣绮丽,在匆匆一瞥中次第舒展。
  众人紧赶慢赶着跟随在后,都一头雾水,并不知她要去往何处,直到在城北金樱山下勒马止步,心中才隐约有几分猜测。
  元破寒望着山上香客如流,忍不住问道:“女郎突然来建安寺作甚?”
  他记得对方素来不信神佛,纵然金陵城古刹林立,她也从来都敬而远之,如今怎会突然转了性?
  成之染只是笑笑,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岑汝生和桓不为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赵小五和叶吉祥也面面相觑。
  “金樱山风景甚好,今日难得来一趟,你们且随意走走。我有要事在身,至多一个时辰后,还在此处会合。”
  众人虽不明就里,但见她神情无比认真,也只得答应。
  成之染拾阶而上,如游鱼一般穿过来往人群,迈入建安寺山门。
  这座位于金樱山麓的古刹香火旺盛,大殿前信男信女接踵而至,无不仰望着巍巍佛像祈求叩首。
  成之染在檐下驻足。她不信神佛,往日里见到那些顶礼膜拜的信众,只觉得荒谬,可如今她心中有所求,望见面容各异的香客如出一辙的虔诚神色,不由得心内戚戚。
  她从抄手游廊穿过,径自往古寺深处奔去。眼见得游人稀少,喧嚣声如潮水般淡退,隐约被茂林高墙隔在云端,她冷不丁被人拦下了。
  小沙弥一脸狐疑地盯着她:“施主行色匆匆,不知去往何处?”
  成之染不假思索:“我有事求见住持。”
  小沙弥道:“住持如今不见客。”
  成之染眨了眨眼,道:“他会见我的。”说罢便硬要往前闯。
  小沙弥连忙阻拦,这一动引得四下草木生风,不知何处冒出许多僧众,纷纷上前来劝阻。
  成之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掰扯,脚下却分毫不退,目光也四下里乱瞟,望到有人转头往里走,没过多久,便有个中年男子匆匆跟过来。
  成之染眉间一喜,当即便闭口不言。众人见那人来了,自觉散开一条路。
  “误会了,误会了!”那人向众僧赔了个不是,待人都散去,才打量着成之染。
  成之染躬身一礼:“周侍郎。”
  中书侍郎周士显未着官服,宽松的月白大袖衫在身,罩着宝相花纹的素锦裲裆,端的是文士风度。他问道:“天意由来高难测。太平侯到此,当真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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