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众人浩浩荡荡地跟从天子回銮,于大司马门外恭送圣驾。
  眼看着日薄西山,天子车驾缓缓向大司马门行进。成之染急不可耐,顾不得环佩叮当,拎着衣摆匆匆追上去。
  众人犹在躬身送驾,待反应过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一干卤簿仪仗也大为震惊,直到成之染冲到玉辇旁,才有侍卫执戟将人拦下。
  天子显然被惊动了。
  帷幕掀起,成之染看不到里头的人,只闻天子道:“太平侯,这是作甚?”
  成之染手扒着玉辇不肯松开,余光中却见成肃正往这边来,她不敢高声,急急道:“陛下莫怪我贪心,我是来向陛下求取功名的!”
  “哦?”天子似是有几分不解,道,“年方弱冠,一战封侯,世无其二。你还要何等功名?”
  “我不想只做成大将军的女儿,我要做成小将军。”
  她压低了声音把话说完,成肃已走到近前,招手道:“狸奴,休得无礼!”
  成之染松手,整顿衣裳,向帷间敛容一拜。
  成肃忙着向天子赔礼,很是为长女御前失仪没面子,更何况文武百官那么多人看着,他辛辛苦苦张罗的闺门名望,只怕又付之东流了。
  见父亲在侧,成之染难免心虚,一声不吭地当没事人一样。反倒是天子替她找补:“太尉不必多礼,只不过是与令爱说几句话罢了。”
  天子玉辇被成之染拦在大司马门下,百官远远地望着,因天子尚未回宫,也不敢轻易散去,在寒风中被吹得零落。
  天子道:“太尉,让诸位早些回去罢。”
  成肃迟疑了一瞬,明白天子借这个由头赶他走,却不好推辞。他深深地看了成之染一眼,才领命而去。
  成之染暗中松了一口气,忽闻天子道:“天下征战不休,自有拜将之时。”
  临战受命哪里够,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成之染摇头,心一横,大着胆子道:“恳请陛下准许我开府。”
  此言一出,连天子身旁近侍都露出讶异神情。
  除了诸州都督刺史,唯有诸大将军以上,才有资格设立府署自选僚属。成之染先前所谓折冲中郎将,也不过成肃军府自辟的属官。
  两旁近侍暗暗交换了眼神,心中直摇头。
  太平侯出类拔萃,但还是差得远啊。
  果然,帷幕内一片静寂,天子良久不语。
  成之染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按捺不住正要开口询问时,冷不丁被人打断了。
  “太平侯,久违!”
  成之染一看,竟是东海王苏弘度,那可不是久违么。
  她恭敬一礼,心中已凉了半截。如今这情形,天子不会再跟她说什么了。
  苏弘度似乎有事而来,她虽有不甘,只得匆匆向天子告退。
  苏弘度盯着她背影远去,犹自不死心,道:“陛下,我至今尚未娶妻。”
  天子淡淡瞥了他一眼。依稀风声中帷幕落下,传来天子平静的声音。
  “她是太平侯。”
  第238章 消寒
  成之染径自与天子密语,让成肃好生不痛快。回府一路上他隐忍未发,阴沉着脸下了车,却赫然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门。
  徐崇朝自从那日钟长统说亲,话已挑明了,再见到成肃时多少有些不自在,如今正赶上他父女同归,登时微微红了脸,恭顺地侍立道旁。
  成肃缓和了脸色,与对方寒暄起来。
  今日是冬至,徐崇朝下值之后,自然要回去与家人团聚。
  成肃瞥了成之染一眼,她正垂眸拨弄着腰间佩剑,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正要让徐崇朝回去,成之染突然说道:“前几日三娘过来,也没见到我。正巧冬至了,我屋里有些物事,劳烦阿兄带回去,算是我一点心意。”
  “放到哪里了?”成肃问了句,招呼阿碧和阿桃:“给大娘子取来。”
  成之染不肯:“也没几步路,我要去找找。”
  成肃沉默了一瞬,见成之染神色坦然,一脸纯良的模样,到底妥协了。
  徐崇朝复又折返,跟随成之染去往后宅,只觉得背后差点被成肃盯出窟窿。
  阿喜一干人等如临大敌,呼啦啦一道进了屋,成之染道:“上次宫里的赏赐,我记得有一匹明光锦,取来让徐郎拿着。”
  阿碧阿桃麻利地将东西搬来,沉甸甸的一匹布,拿着也费劲。阿喜道:“徐郎如何方便拿?”
  成之染不假思索道:“既然拿不了,明日派人送到徐府。”
  阿喜笑道:“早知道如此,女郎还让徐郎跑一趟。”
  成之染看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她走了几步,张开手臂转了圈,定定地望着徐崇朝,问道:“这一身如何?”
  华贵的冕服随着她动作摆动,仿佛一道赤玄交叠的浪涌,闪动着金银缂丝的微光。乌黑丰满的发上一副平天冠,串珠微颤抖动,流光莹润,神采动人。
  徐崇朝不曾见她这般打扮,凝神细看更觉光彩夺目。然而满目华彩中,他的视线被对方笑意攫住,眼前人举手投足间风韵卓然,让他舍不得片刻移开目光,隐隐约约,仿佛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成之染忽然一笑:“你脸红什么?”
  徐崇朝回过神来,下意识一摸脸颊,果然已滚烫无比。他不自在地低下头,成之染却靠近他,追问道:“如何啊?”
  “自然是、好、好看的……”徐崇朝不敢看她,说话也磕磕绊绊。
  成之染伸手抚上他肩头,丝袍滑过他指间,徐崇朝不自觉一手抓住了。
  他紧盯着成之染,嘴唇张了张,到底没说出话来。
  成之染仰头覆上他的唇,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徐崇朝只觉脑袋里轰地一声,仿佛炸开了千万朵冰花。耳畔响起侍女们低呼,他实在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应该,可这个辗转缠绵的吻,他既怀念又期待,心里挣扎了一番,到底舍不得松手。
  阿喜几个人都吓傻了,脸烧得通红,背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惊慌之中阿喜想起此刻还屋门大开,又急又怕,脚下却像扎根一样挪不动,身后紊乱的呼吸和暧昧的声响交错,被吹入屋中的寒风裹挟而去,暗淡天光也染上一层旖旎。
  徐崇朝热切地吻着怀中人,反客为主地挑弄着。
  一切或许只是她心血来潮的把戏,可此刻的温柔和痴缠,霎时间勾起摇颤的心火,摇曳着簌簌飘散的漫天梅花,于激烈沉浮中随风迭荡。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蜀中雨夜,霎时间血脉偾张,浑身上下都燥热起来。成之染招架不住他凶狠的掠夺,喘息着将人推开,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汹涌的欲望。
  她自觉有些过火,低声道:“不早了,回去罢。”
  掌心被塞进一团纸条,徐崇朝下意识收起,一动不动平息了许久,凝神望着她,开口时嗓音还有些粗哑:“你好狠的心。”
  成之染笑了一声,送他出了门,道:“送给三娘的礼物,要等明日了。”
  徐崇朝握紧手中的纸团,看了看跟在后头却不敢抬头的侍女,无奈地低叹一声。他恋恋不舍地挥挥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成之染回屋,屋子里鸦雀无声。她招呼侍女更衣,众人渐渐从震惊中回神,许多次欲言又止。
  成之染卸去沉重的礼衣,施施然落座,理了理凌乱的领口,道:“太尉不知道的事,往后也不要告诉他。”
  众侍女连声应下,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阿喜道:“前些日子王长史家萧夫人到访,跟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那意思是想见见女郎呢。太尉那里多半也是赞许的……”
  这位王长史不是旁人,正是刚刚从外郡转任回京的琅邪王恕。他做过成肃属下,宦海浮沉多年,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成之染从镜中看了看阿喜,似笑非笑道:“太尉还真是盯上王恕了。”
  阿喜道:“女郎若属意徐郎,何不向太尉挑明?”
  成之染眸光微动,对镜比了个嘘声。
  阿喜还想再劝,被阿碧阿桃用眼神止住。众人都不敢再提这事了。
  ————
  枫落吴江雁去迟,天寒二九时。成之染自从随驾祭天归来,不再理会成肃禁足的命令,隔三岔五便游荡出府。
  成肃从她手里收走的数千人马,已经被分编到诸将军中,由三名年轻参军统领。其中两人成之染认得,都是成肃帐下将军的子侄,年纪比她大不了太多,说话也客客气气,被正主找上门来,颇有几分拿人手软的窘迫。
  而分她人马的第三个人,是个沉默寡言的后生,成之染从未见过。他自报家门,方知是开阳县公桓千秋之子桓不为。
  桓千秋在征讨庾氏时战死沙场,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成之染看对方年纪,料想是家中幼子,独自到军中博取功名。
  成肃也待他不薄,因桓不识在府中担任主簿,手中人马便交给桓不为,再加上从成之染那里分来的千人,俨然在军中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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