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谢让幽幽道:“可你那府主,怕是不想见太平啊。”
  谢鸾侧首:“阿父此话怎讲?”
  “他这几日向天子建言,意图令荆州伐蜀。”
  “令荆州伐蜀?”谢鸾思忖了一番,道,“阿父不是属意于李卫军?这倒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谢让瞥了他一眼:“这是个陷阱。”
  伐蜀绝非易事,先前濮阳王客死征途,赵兹方兵败废黜,接连失利下,朝中无不视之为畏途。李劝星两年前大败于海寇,自那以后就元气大伤,在东府面前落了下风,若贸然伐蜀兵败,那可就颜面无存,还不要被人踩到泥坑里。
  谢鸾何尝不明白这道理,犹豫道:“可是,若李卫军当真能克复蜀中呢?”
  “难,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谢鸾眸光微动。李劝星因张灵佑之事深受打击,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聚养军威,只怕他父亲对李氏伐蜀也没什么信心。
  谢让庆幸道:“幸而此事不过是建言而已,我已将今上说服,东府的主意算是落空了。”
  谢鸾不语。
  谢让神色莫辨地打量着他,道:“你在东府这许久,不会忘了自己是谢氏子弟罢?”
  “儿从不敢忘。”
  “你记住便好。只懂征伐,是武夫本事。身居朝堂,要懂得审时度势。”
  谢鸾不解道:“可如今时势又是如何?”
  谢让起身,绕过几案,缓缓在灯下踱步,沉吟道:“天子垂拱,世家当政,寒庶守边,这才是经国之本。东府犹如猛虎,不肯屈居人下,难为长久之计。”
  谢鸾道:“阿父心中的人选是李卫军?”
  “李卫军将谋、将功、将德俱佳。”
  “阿父难道以为,能像我叔祖调遣徐宝应一样,调遣李卫军?”
  “称不上调遣,”谢让纠正道,“只要他安守本分便是了。”
  谢鸾不置可否。
  “你如今年轻……”谢让拍了拍长子的肩膀,道,“用舍去就,还看不分明。”
  谢鸾望着他,眸光闪了闪,旋即移开了视线。
  谢让难得笑了笑,负手转身,背光而立,声音一下子变得邈远。
  “先前交代的事情,你打听到什么了?”
  谢鸾皱了皱眉头,道:“阿父,我不是间客。”
  “只是让你多留意,有什么要紧?”
  谢鸾思忖了一番,道:“赵冀州在东阳城,这两日与东府书信往来,独孤氏那名女子似乎还活着。”
  月下清风徐徐,堂中烛影跳动,落到谢让深沉似海的眸子里,微微泛起了涟漪。
  他“嗯”了一声,沉吟道:“成也独孤,败也独孤。”
  谢鸾诧异道:“阿父——”
  谢让一抬手,长袖拂动烛火,身后的影子也猛烈晃动起来。风刮得紧了,月牙遮挡在云层里,天地间暗淡了三分。一只惊鹊从别枝飞起,消失在无尽暗夜中。
  ————
  这年的中秋,成府上下都过得惨淡寂寥。温老夫人望月怀远,一想到千里之外的次子和销骨泉下的幼子,止不住老泪纵横。
  成肃与老母说了半宿话,大清早醒来时仍不免困顿,依稀感觉头隐隐作痛。
  成之染来问安时,见成肃神思不属,劝他找郎中来看看。成肃不许,还怪她小题大做。
  然而他在沧海堂会见了几位僚属,头越发昏沉,心跳也比往常快许多。成肃将众人屏退,耳边顿时清净了,可心中还是躁郁不安,眼皮也突突直跳。
  他冷哼一声,侧首问成之染:“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可信?”
  成之染从书案中抬头,反问道:“阿父是跳到了财,还是跳到了灾?”
  成肃沉吟不语。
  外间有数人低语,却迟迟不到近前。成肃干咳了一声,通传在门外小心道:“第下,徐家来人了。”
  成之染讶异地看了成肃一眼。成肃似乎也不明就里,沉声让来人进屋。
  来的是一名小厮,成之染看着眼熟,似乎在徐府见过。
  那小厮往堂下一跪,不知是害怕还是焦急,紧张得结结巴巴:“第、第下!大郎君让小的来传信,金吾卫正在府中,要、要将二娘子抓走!”
  成之染一惊,霍然站起身,道:“平白无故,为何拿人?”
  那小厮快要哭出来:“小的也不知,夫人快拖不住了,第下救命啊!”
  “金吾卫……”成之染心下一沉。金吾卫卫戍京师,归护军将军统辖。而如今领护军将军之职的,正是东海王苏弘度。
  苏弘度新任护军将军,可毕竟根基浅薄,若发号施令,还要看天子和会稽王的意旨。
  成肃似乎想说些什么,成之染上前,道:“阿父,让我去。”
  成肃望着她:“你去,又能如何?”
  成之染顿首:“我总要知道,这是个什么罪名。”
  ————
  东海徐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金吾卫把守森严,坊间人家都闭门不出,街巷间冷落得很。宅门前桂花开了,远远地香气扑鼻,待走到近前,零星花朵又如碎金般铺撒了一地。
  守门的军士并不认得她,当即执戟将她拦下。成之染冷笑:“堂堂金吾卫,欺负一家子孤儿寡母,还怕旁人瞧见么?”
  军士道:“上官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金吾卫拿人却迁延至此,等的不就是我这般闲杂人等?”
  若是快刀斩乱麻,也不会等到有人跑出来送信。
  明知是个局,她还是来了。
  那军士狐疑地打量她两眼,朝同伴交代了什么,不多时,里面传话出来,让成之染进去。
  府中也到处是金吾卫,见有人走过,纷纷投来戒备的目光,可看清不过是位小娘子,神色便有些微妙。
  徐崇朝一家都被圈禁在后堂,地方虽宽敞,许多人挤在一起,都显得局促不安。见成之染进屋,登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热切地望向她。
  堂首一簇显眼的绯袍,端坐着轻呷茶汤的中年官长。成之染不认得他,但看这服色,赫然是外军中的显要人物。
  她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她。一旁亲卫道:“见到屯骑校尉,为何不跪?”
  五校尉统领金吾卫,乃外军要员,地位仅次于护军将军。
  若她没记错,此人唤作殷希鉴。
  成之染也不含糊,麻利地跪下一礼:“在下成之染,东郡人士。不知将军到此,有何贵干?”
  殷希鉴“哦”了一声,将茶盏放下,又细细打量她一番,侧首问钟夫人:“你可认得她?”
  第202章 罪名
  “认得,认得!这是太尉的千金。”钟夫人连连点头,慌忙搬出了成肃这尊大佛,望着成之染的目光中满是焦急。
  殷希鉴这才挑了挑眉,吩咐成之染:“免礼。”他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杯盏,道:“既然成娘子来了,那我也问问,徐家这位二娘子,平日里深居简出,可有何异状?”
  徐丽娘久在他乡,自回京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与京中仕女交游。金吾卫单单针对她,也唯有三齐之事可做文章。
  成之染见这屯骑校尉行事颇有分寸,于是道:“闺阁女子,能有何异状?金吾卫出动,将军定然有理由。”
  殷希鉴不与她废话,干脆道:“也教成娘子知道,徐二娘此人,本是伪齐独孤氏妃嫔,合该发配到掖庭为奴,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待在家中,这是何道理?”
  这番话出口,霎时间堂中静寂,徐家人面面相觑,个个都瞠目结舌。徐崇朝也好,赵兹方也罢,都对徐丽娘重归的内情守口如瓶,钟夫人等人也不会刨根问底硬要去揭徐丽娘的伤疤。
  半晌,钟夫人颤抖道:“将军……这、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二娘,怎么可能——”
  “人证物证俱在,钟夫人难不成要对簿公堂?”
  钟夫人仍难以置信。成之染听闻此言,心念急转,金吾卫,能拿到什么人证物证?
  徐丽娘母子陷身囹圄时,成肃尚未抵京,京中一切都是由府僚操持。有何知己在,不至于出什么纰漏,被旁人捉到把柄。
  成之染面不改色,道:“金吾卫果真是手眼通天,连一个小小的掖庭奴婢,都能摸得清底细。”
  掖庭归属光禄勋管制,外军插手此事,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殷希鉴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道:“金吾卫执掌京师巡警,前些日子在城西广宁里,查得一胡儿窝藏于民宅,行踪诡异,捉来一盘问,那可真是不简单。”
  成之染心下一震,徐丽娘之子虎头,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倏忽望向徐丽娘,对方古井无波的双眸竟陡然绽放出神采,嘴唇颤抖着张开,像是要说些什么。
  “将军!”成之染高声喝断,“金吾卫固有职守,在下自然没话说。可徐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将军来拿人,奉的是何人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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