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徐崇朝动作一顿,勾唇道:“蘅芜若知道,定会感激你。”
成之染将信笺封好,道:“我岂是为了让她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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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底又下了一场雪,初生的草芽埋在雪簇里,洗濯得越发明净。赵兹方再来东府时,神色比以往轻松了许多,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成肃,会稽王终于让步,决意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议亲,似这等王孙之家,三媒六聘的大礼万万少不得。
成肃微微颔首,道了声恭喜。
赵兹方有些过意不去,恳切道:“若无第下相助,下官如何能与会稽王抗衡。”他千恩万谢,反倒让成肃难为情。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尚不足动摇会稽王的心思。会稽王如今改口,大概还是因为忌惮官宦人家的礼俗。
不过无论如何,倘若两家能结亲,自然是好事一桩。
然而赵兹方并没有高兴多久。
第二日正逢二月初一朝会,成肃回府后不久,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外间便通传,赵将军求见。
成肃并没有多想,照常让赵兹方到沧海堂。没想到一道绯红身影匆匆而来,带着滔天怒意,简直要将公府的门槛踏破。
“出尔反尔,欺人太甚!”赵兹方出离愤怒,若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能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一遍。
成肃一问才知道,到手的婚事又黄了。
今日下朝时,赵兹方本想跟会稽王寒暄几句,没想到对方看也不看他,甩手登车,绝尘而去。
赵兹方愣在原地,尚书左仆射谢让缓步上前,言语平淡,说出的话却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谢让道:“会稽王世子,亲王之子,太宗之孙,累世帝胤。齐大非偶,将军何故强人所难?”
赵兹方脑海中嗡的一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望着谢让飘然远去的紫袍,他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成肃闻言,啪的一声摔碎了手中茶盏:“岂有此理!”
“谢让说出这种话,下官的脸还能往哪搁?”赵兹方气得眼眶通红,“分明是世子先来招惹,到头来竟要嫌弃我家!”
成肃也气不打一处来,耐着性子叮嘱了对方几句,一拍几案道:“谢氏难缠,待我好好想想,务要为你家讨回公道!”
赵兹方纵然不甘,也只能先行回府。成肃阴沉着脸,负手在堂中踱步,小厮进来道:“顾主簿和谢参军在外等候,第下可要见?”
成肃强压着怒火,吩咐仆役将堂中清扫干净,这才道:“召。”
顾岳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成肃心情不佳,将要事说完,便示意谢鸾告退。
谢鸾还有事未说,不由得看了成肃一眼,没想到成肃也正在看他,眸色深邃不明。
谢鸾垂眸敛首,缄口不言。
见他这副淡然处之的模样,成肃突然烦躁得很。他往日最欣赏谢鸾处事风度,然而今日却越看越生气。
谢鸾供职于太尉府,向来安分守己地做一名参军,从不曾提及身为尚书左仆射的父亲。青溪之事,他在成肃面前三缄其口,谨慎地置身事外。
成肃很想问问他,他那清流名门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插手干预这档子破事。
他这么想着,眼底阴云渐渐凝聚成山雨欲来之势,连顾岳都看出不对劲。
顾岳连忙道:“第下若无事,我等便先行告退。”说着也不待成肃答话,暗中拉了谢鸾一袖子,两人躬身往后退。
堂中静默了一瞬。
成肃突然道:“且慢——”
顾岳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听对方接着道:“谢郎,你留下。”
谢鸾对此安之若素,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顾岳退下,谢鸾依旧敛首,面色虽平静,掌心已沁出汗水。
成肃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时,闭合的屋门又被人敲响。
“第下,女郎求见。”
堂中半晌没回音。
成之染伫立于门前,见小厮叫门不开,索性伸手一推,吱呀一声,将堂中滞涩的沉寂打破。
她看向谢鸾,道:“谢郎,我与父亲有话要说。”
纵使在府中,成之染在人前也称呼成肃为“太尉”,如今她言称“父亲”,连成肃也不由得一怔。
成之染这些天生闷气,处处躲着不跟他说话。这时候过来,属实让成肃意外。
于是他默然不语。
谢鸾识趣地退下,成肃的目光随他而去,似乎还有些不甘。
他问道:“狸奴,有何事?”
身后厚重的木门闭合,将一切隔绝在外。成之染就站在门口,仰头道:“阿父,到此为止罢。”
第191章 侧室
成肃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青溪别业的底细,阿父知道的最清楚。若不是阿父派人怂恿,蘅芜哪里敢勾引会稽王世子?局势如何会到了今日这一步?”
成肃沉默地望着她,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岂能如此揣度父亲?”
“难道我说错了吗?”成之染惨淡一笑,“河东卫承与赵将军结亲,阿父恐怕并不乐意罢?卫承素来与李劝星友善,若婚事结成,赵将军难免有所偏心。因此阿父设计这一场,首先便要将两家的婚事搅黄。”
成肃轻轻笑起来:“为这点小事,我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单单为此事自然是小题大做,可若是一石二鸟呢?”成之染上前几步,道,“会稽王世子身份贵重,虽性格顽劣,毕竟是天家后胤。若换做旁人,蘅芜未必肯下血本,可此事一成,为世子名誉考量,她必能嫁入王府。若今后诞下王嗣,便可以母凭子贵。以此为诱饵,蘅芜很难不被说动。”
堂中静默了半晌,成肃轻叩着几案,问道:“我为她架桥铺路,何苦?”
“阿父亦是为自己架桥铺路,”成之染叹道,“今上至今无子,天家枝属中,最为亲近的只有会稽王。若有一日山陵崩,要么会稽王世子入继大统,要么世子之子过继天家,有蘅芜在,阿父手中的筹码便举足轻重。”
成肃终于有所动容,他默然良久,眸中浮现出深沉的笑意:“我儿,有你在,阿父不担心。”
这时候,他居然笑得出来。成之染神情淡漠地望着他,良久,恨恨道:“父亲这一手深谋远虑的好算计,女儿不过是其中为人作嫁的棋子罢了!”
成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没有出言辩解,只是对上成之染的目光,仿佛从中读到了一丝悲凉。
“阿父有分寸。”
“有分寸便可以骗我么?”
成肃揉了揉眉心,道:“狸奴,你不信我吗?”
成之染苦笑:“赵将军难道不相信阿父?阿父却将他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成肃冷下脸,道:“我亦是为他考量,单凭他一个左卫将军,赵娘如何能做得世子正妻?”
“阿父还想让蘅芜为妻?”
成肃想起这一茬就生气,道:“我所认定之事,岂能容旁人阻挠?”。
成之染摇头:“阿父所求,未免也太多。”
成肃半晌不说话,见成之染不依不挠地盯着他,只好道:“让赵娘为妾,她兄长如何咽下这口气?”
“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又望蜀,”成之染声音低落下去,“阿父难道要因此与谢氏结怨吗?”
成肃不由得目光一顿,半晌道:“那依你之见……”
“蘅芜虽为妾,世子未有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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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蘅芜嫁入会稽王府时,正是江南草长莺飞的时节,杨柳拂堤,春烟漠漠。会稽王府给赵家下聘,赵家也陪送了丰厚的嫁妆,多多少少全了众人的面子。
然而赵蘅芜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女郎,世子侧妃再怎么说也只是侧室,不仅赵兹方心里憋屈,连御史弹劾的奏章都要将会稽王淹没。
天子降诏斥责了这位叔父,旋即又以强本干为由,封世子苏弘度为东海王。赵蘅芜因此擢升为东海王侧妃。
赵兹方无话可说,满腹牢骚只得咽回肚子里。他妻子徐端娘心满意足,回到徐家说起这件事,连连称说是因祸得福。
徐娴娘苦笑,道:“卫家退了蘅芜的婚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玉郎如今不小了,阿姊也该为他多多考量。”
赵兹方之子赵玄真,也已有十六岁了。
徐端娘犹豫了一阵,道:“赵家如今与天家结亲,于玉郎而言也是件好事。”
徐娴娘问道:“阿姊是这样认为的?”
“蘅芜这么说,”徐端娘叹道,“这丫头受了委屈,倒是能看开。”
徐娴娘垂眸不语。
钟夫人听闻姊妹二人说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对徐端娘道:“你从前提过,这段日子与成家的容娘子走得近?”
徐端娘点头称是:“容娘子为人最是和气。”
钟夫人若有所思,道:“蘅芜这一桩事了,你这阿姊也多为兄弟打算着。大郎如今没着落,他那个性子又不好向郡公开口,你替他问问,可有合适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