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谢鸾始料未及,稍稍怔愣,道:“女郎何必如此客气,明日我便派人送到府上。”
  他意态从容,言语也堪称温和。成之染不由得意外。
  淮南长公主设宴,多一张请帖谢鸾自然做得了主,可这雅集是为了给他择妇,谢鸾似乎又应该避嫌。
  然而他态度如此坦荡,反而让成之染哭笑不得。她挥笔写下徐娴娘的名帖交给对方,谢鸾轻扫了一眼,意外道:“东海徐氏,是徐郎家中?”
  看他与徐崇朝相熟,却不知徐家女眷。成之染神色复杂,点了点头:“是徐郎阿妹。”她委婉地将徐娴娘夸赞一通,谢鸾只静静地听着,将名帖收起,道:“我记下了。”
  成之染了却一桩心事,顿时看谢鸾眉眼也亲切了许多。她心头一动,倏忽想起舅父柳诣曾提起谢岐在三吴之事,正要借机询问,外间却传呼成肃回来了。
  成之染只得作罢。
  ————
  上元节前后三日,京中暂弛宵禁,满城举火,车马繁华。陈郡谢氏世居乌衣巷,在秦淮之侧,浸润于浆声灯影中。
  谢鸾下值后回到家中,取出袖中名帖,在灯下端详一番。他从未见成肃亲自动笔,文书批转向来是书吏代笔,想来那字迹不太能拿得出手。如此再看成之染的字,便显得规规矩矩,然而不羁之气依旧显露在笔锋之间。
  看上去并不像女子的笔迹。
  谢鸾唤小厮过来,并未细说这名帖来源,只交代照着这名帖送出请帖去。
  小厮道:“若长公主问起……”
  “就说是我的吩咐。”
  那小厮领命,正要退下,又听谢鸾问道:“主君可回来了?”
  小厮道:“县公在中堂,西府来人了。”
  谢鸾闻言,沉默了一瞬,终究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华灯初上,府中也璀璨绚烂。一轮明月高悬于天幕,皎洁如玉盘,正是人间最为完满的时节。
  第186章 雅集
  上元的烟火散尽,金陵又下了场大雪,年节的喜庆气息被掩埋起来,陆陆续续恢复了平静。
  成之染如往日一般,午前去校场练兵,午后随父亲理政,奔波得不亦乐乎。这日她回到府中,后宅出奇地热闹,温老夫人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簇拥,满头白发上宫花鲜艳,人也笑得合不拢嘴。
  见成之染来问安,温老夫人笑着招招手:“来来来,狸奴,看这宫里赐的花,好看吗?”
  冬日里草木惨淡,这绢花栩栩如生,仿佛一枝芍药绽放于发间,更显得富丽端庄。
  成之染讶异不已。
  桓夫人也簪花扶鬓,笑道:“前两日宫中春宴,皇长女即兴作了一篇宫花赋,引得满座称赞。皇后很高兴,今日便赐下宫花来,让我等也沾沾喜气。”
  成之染一愣:“皇长女……”
  她记得她的,小公主尚在襁褓之时,便随帝后坎坷西行,后来她又在宫中见过一面。若她没记错,皇长女唤作裁锦。
  苏裁锦……如今刚满十岁罢。
  确实是天资聪颖,也难怪皇后高兴。
  温老夫人取了枝宫花,让成之染也戴上。成之染见那花朵娇艳,笑道:“祖母,我一身戎装,如何配得?”
  温老夫人道:“这一身配不得,来日去赴宴,可不得好生打扮一下?”
  成之染摇头:“我猴年马月去赴宴……”
  桓夫人笑着让侍女取来一物,道:“这不正赶上了吗?”
  成之染一看,是一封请帖的模样。她心下迟疑,被众人催促着打开,顿时愣住了。
  竟然是淮南长公主邀她去青溪雅集。
  淮南长公主……邀请她?
  成之染一时错愕,明晃晃的簪花小楷写得清清楚楚,难不成是长公主记错人了?
  众人只当她欣喜过头,桓夫人道:“我就说长公主不会落下成家,果然,这不是送到了?”
  成之染心中一动,问道:“娴娘呢?娴娘也去吗?”
  桓夫人没想那么多,以目光询问容楚楚。
  容楚楚答道:“昨日徐家二郎刚来过,提起此事,徐三娘也收到了请帖。”
  成之染稍稍放下心,又听容楚楚说道:“不仅如此,赵家小娘子也一同前去,女郎大可放心。”
  赵蘅芜已与河东卫氏有婚约在身,自不在长公主择妇之列。不过她兄长官居左卫将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邀她来雅集何尝不是给一分薄面。
  成之染对雅集不感兴趣,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推拒了邀约。但转念一想,淮南长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给,就当作陪徐娴娘二人去游乐,也未尝不可。
  成之染拿定主意,找机会将此事告诉徐崇朝。
  徐崇朝默然良久,并未置评,只嘱托她天冷路滑,多加小心。
  成之染打量他神色,看不出端倪,她先前真是魔怔了,才会疑心是徐崇朝向谢鸾说情,讨要到请帖。
  可若不是徐崇朝,谢鸾也不是多此一举的人,还有谁会替她操闲心?
  她父亲虽对谢家有意,可毕竟好面子,断不会拉下脸来钻营这些。
  徐崇朝似乎明白她所思所想,道:“东府门庭煊赫,淮南长公主也难免高看一眼。”
  这是常人最自然的想法,但成之染从未这样想。她也不知为何,总感觉谢氏对她家成见颇深,处处唯恐避之而不及。若不是谢鸾需要太尉参军作为晋身之阶,谢氏与成氏不会有半点瓜葛。
  她这番思量无凭无据,说出来连自己都诧异。然而她素来相信直觉,对徐崇朝的话不以为然。
  成肃听说此事,似乎很高兴,他先前听闻淮南长公主设宴,一直心心念念地等着请柬,眼看着日子临近,不由得焦躁起来,没来由生出气恼。如今收到了请柬,他心头巨石落了地,满意地叮嘱女儿谨守规矩,万不可在人前失礼。
  ————
  淮南长公主雅集那一日,京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大街小巷浮起一层薄薄的银霜,迷蒙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清新,正是文人雅士喜好的景致。
  淮南长公主下嫁谢氏二十余年,每年总要在青溪别业小住一段时日,每逢宴集宾客的日子,青溪别业便骤然热闹起来,一时间门庭若市,冠盖满路。
  成之染在门前遇到了徐娴娘和赵蘅芜,二人在此地等她,帷帽上缀满了雪花。
  徐娴娘看看她,又看看赵蘅芜,笑道:“你们今日怎么了,一个个都穿得这么素净。”
  淮南长公主雅集,正是各家女郎争奇斗艳的时候。成之染无意与她们相争,特地打扮得平平无奇,浅水绿襦裙十分不起眼。
  赵蘅芜亦一袭绿衣,微微一笑:“这不是赶巧了么,看来狸奴与我想的都一样,到时候酬答应对全靠你,我们可不去出风头。”
  三人入门后便由侍女领着,穿过幽深曲折的回廊,来到后园一处亭台。
  园中俨然是一片花海,栽种着形态各异的梅树,红白交错,繁花似锦,端的是寒雪日别致的风景。
  树下的仕女更是多姿,华美的盛装掩映着婀娜身姿,缓步在林间行走,仿佛天上的仙子降临。
  成之染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萧群玉在就好了。
  然而萧群玉为父居丧,自然不会再出门游宴。成之染在心中小小地惋惜一下,才回神,迎面走来位面容姣好的女郎。
  见到徐娴娘,那女郎难掩惊讶:“三娘子,你也过来了!”
  成之染并不认识对方,徐娴娘却似与她相熟,笑着介绍道:“这是左民尚书周公的女郎,行四,唤作献容。”
  成之染细想这名姓,果然不认识,她与周献容见了礼,交谈之间渐渐明白过来,这原来是中书侍郎周士显的侄女。
  汝南周氏曾出过三朝皇后、两代宰辅,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当初徐娴娘与周家子侄约为婚姻,在外人看来,那可是攀上了高枝。没想到婚事作废许多年,周氏的女郎竟与徐娴娘成了手帕交。
  成之染暗暗称奇,细细打量这女郎,见她举手投足略无骄矜之意,也生出几分亲切之意。
  周献容带她们到林间,引见给其他赴宴的女郎。众人听闻她三人来历,一时间神色颇有些微妙,然而她们毕竟是大家闺秀,又身处淮南长公主宅邸,言语之间都小心谨慎,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
  待成之染三人走远,其中一位女郎道:“淮南长公主金尊玉贵,如何会邀请这几人前来雅集?该不会弄错了罢?”
  有人附和道:“正是,似这般寒门敝户,恐怕是入不得长公主的眼。”
  “这几位家里如今正煊赫,若是硬要来,长公主也不好拂了面子。”
  另一人轻笑:“强扭的瓜不甜,这番心思怕是白费了。”
  众人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突然有人“咦”了一声,拿一柄锦扇遥指远处,道:“你们看,那是会稽王世子么?”
  众女郎循迹望去,只见一名锦袍郎君由小厮领着,正穿林拂叶去往后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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