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成之染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她打着二娘琇莹的幌子,趁人不备溜出堂中,望见九重天幕中淡漠的层云,心中竟生出难言的愁闷。
  成琇莹年纪六七岁,打扮得俏丽可爱,她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仰头对成之染道:“阿姊不在家,外头的人隔三岔五就来打听你。”
  成之染问道:“打听我什么?”
  成琇莹想了想道:“伯父不想让外人知道阿姊不在家,就说阿姊生病了。方才她们见到阿姊活蹦乱跳的,都很吃惊呢。”
  成之染默然。
  成肃虽默许她在军中历练,可此事毕竟只有少数人知晓内情,成肃对外隐瞒,何尝不是以为杂处军中有损女子清誉。
  成之染无奈地笑笑,问道:“那二娘知道阿姊去哪儿了吗?”
  成琇莹用力点了点头:“阿姊去打仗了,我才不会说出去。”
  成之染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见琇莹将小手一指。
  “阿姊,那边有人在看你。”
  成之染循迹看去,不由得一愣。有一人长身玉立,素衣白裳,在簌簌落雪的树下朝她望过来。
  竟然是谢鸾。
  谢鸾怎会到内院?
  成之染四下一看,不由得恍惚,她只顾着跟琇莹说话,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前院。前堂中传来阵阵谈笑声,夹杂着成肃的声音,顺着风吹到她耳边。
  谢鸾似乎也有些惊讶,礼貌地朝她颔首致意。
  成之染心念急转,猜测对方或许是与同僚一道,来向上官拜贺的。毕竟他父亲谢让与成氏并不相熟,而谢鸾的模样显然是在等人。
  待那人出来,成之染愈加诧异。她怎么从不知道,徐崇朝竟与谢鸾有同僚之谊?
  徐崇朝原本打算同谢鸾一道离开,可出门见到成之染,脚下便有些迟疑。
  谢鸾侧首望向他:“徐郎?”
  徐崇朝很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
  谢鸾目光一顿,淡淡道:“无妨,我在此候着。”
  第185章 长主
  徐崇朝不好再说些什么,顶着背后之人的目光走到成之染面前,不待他开口,成之染先问道:“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他二人虽都在成肃军府,可出身迥异,又性情不同,似乎除了年龄相仿外,看起来不会有任何交集。
  徐崇朝低声解释:“谢郎与安成郡公长子友善。”
  安成郡公李劝星长子,唤作李明时,成之染依稀记得,当初金陵之战前,她与徐崇朝随李临风到西府拜会李劝星,那兄弟二人密会之时,正是借着李明时的名义将徐崇朝支开的。
  可是,李劝星身居豫州刺史镇守姑孰城,李明时还跟他父亲在西府啊。
  成之染心中一惊,谢鸾这样的家世和性情,若能与李明时交好,想来谢让与李劝星两家之间,也交情匪浅。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反倒让徐崇朝有些无措。好在成琇莹甜甜地喊道:“阿兄何时再回来?我阿母准备做春饼,记得来尝尝!”
  徐崇朝含笑应下,朝成之染深深一望,四目相对,目光渐渐粘连起来。
  成之染轻轻顿首,道:“别让谢郎久等了。”
  寒风过处,谢鸾并未看这边,素净的身影在残雪之间稍显得单薄。
  徐崇朝与他并肩离去,一玄一素,望上去倒也相映成趣。
  中堂的女客络绎不绝,成之染一想到礼节繁复的应酬,便觉得头大。然而她毕竟是庐陵郡公的长女,身份摆出来,仿佛细密的丝线,牵着她回到京中名利场中。
  除了温老夫人和桓夫人,公府女眷中足以撑起场面的,还要数成肃的妾室容楚楚。
  容楚楚生得貌美,年近三十的妇人,仍旧娉娉袅袅如远山芙蓉,举止之间尽是丰姿冶丽的风致。她话虽不多,酬答应对却流利自如,看上去温柔可亲。
  这与成之染初见她时可谓大相径庭。
  成之染见过她装疯卖傻的行径,也见过她怒目切齿地与成肃起冲突,感慨之余也不禁生出几分敬佩。柳夫人亡故后,温老夫人让容楚楚协理家事,府中上下倒也和顺安宁,足以见得容楚楚的本事。
  因此她身份虽低微,却能出现在中堂,与两位名副其实的朝廷命妇一同待客,又没有喧宾夺主的姿态,其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往来女客也有不明就里的,出门之后便悄悄嘀咕起来,一人道:“那稍稍年轻些的娘子倒是眼生,难不成是太尉的夫人?”
  “太尉如今哪里有夫人?”另一人道,“那娘子我见过的,不过是妾室罢了。”
  又有一人道:“偌大的家宅,没有主母操持怎么行?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太尉续弦……”
  “嘘……小点声,也不是没人做媒,可这一家主母岂是好当的?况且这府中情形,谁家的女郎不是金尊玉贵,偏要嫁这种草莽之家?”
  成之染闻声止步,侧首望去,目光沉沉。
  侍女阿喜迟疑道:“女郎……”
  她暗中捏了一把汗,生怕成之染发作起来,让众人下不了台面。
  不料成之染只是驻足片刻,便一挥袍袖,一言不发地步入堂中。
  阿喜仍不免担心。成肃身居高位,战功赫赫,朝中清流世家纵然矜贵,总要给几分薄面,却未必心悦诚服,虽做出其乐融融的姿态,骨子里还是鄙薄的。
  成之染这种嫉恶如仇的性子,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
  然而这一日应酬下来,成之染神色如常,仿佛根本没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反倒是成琇莹一直闷闷不乐,躲在母亲桓夫人身后不出来。
  等将客人都送走,成之染将成琇莹叫到身边,问道:“二娘为何不高兴?”
  成琇莹想到在庭中听到的对话,颇有些委屈,道:“哪有客人到主人家里来,还看不起主人的道理?”
  成之染低头一笑:“旁人怎么想,岂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可是我生气……”
  “无论他心中如何,还不是得规规矩矩到府上拜贺?生气的该是他们。”
  成琇莹似乎被劝住,皱着小脸思索了一阵,道:“那我不气了,我要耀武扬威给他们看。”
  成之染笑着点点头,又叮嘱了她几句,抬头却见容楚楚正望着这边,好像有话要说。
  果然,成琇莹跟着桓夫人离开后,容楚楚走上前来,向成之染款款一礼,道:“女郎,方才太尉派人来问,几日后上元春宴,女郎可要去?”
  上元春宴……
  宫中的上元春宴,成之染只参加过一回,还是乾宁二年与双亲一道前往。后来她居丧也好,出征也罢,再没有登上大司马门城楼赴宴。思及过往,恍如隔世。
  成之染摇了摇头:“不必了,太尉自己去便是。”
  容楚楚垂眸应下,又道:“今日有客人说起,淮南长公主将在上元节后举办雅集,在青溪别业款待京中仕女,有不少女郎已收到请柬。这件事,女郎可知晓?”
  成之染仔细想了想,她并未收到淮南长公主的请柬。这等吟风弄月的雅集,徐娴娘或许会喜欢,可她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容楚楚提醒道:“长公主之子谢郎年逾弱冠,已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长公主此举……”
  她虽未直言,成之染岂会不明白。淮南长公主哪里是什么雅集,分明是要为长子亲自相看一番。
  既然如此……她大概是收不到请柬了。
  倒也无妨。
  成之染自嘲地笑笑,对容楚楚道:“长公主自有计较,倒也不必替贵人操心。”她话锋一转,问道:“我听二娘说,二夫人让人准备了春饼?做好了没有?徐郎待会儿还过来尝鲜呢。”
  “徐郎要过来?”容楚楚神色微动,道,“妾这就去看看。”
  ————
  对于淮南长公主的雅集,成之染不甚在意,可想到徐娴娘古井无波的模样,心中倒是期待她能前去。然而京中贵女如云,徐家又无人在朝为官,恐怕是入不了长公主的眼。
  她思前想后,择机向徐崇朝打听。如她所想,徐娴娘也并未受邀。
  成之染很是惋惜,这神情落在徐崇朝眼中,便有些复杂。
  徐崇朝问道:“淮南长公主这雅集,你也想去么?”
  “各家小娘子吟诗作赋,我去做什么?”成之染笑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出城跑马。”
  成之染话虽如此,还是对此事上了心。临近上元时,她在沧海堂中遇到了谢鸾。
  彼时恰巧成肃不在,主簿顾岳正与她闲谈。他接替何知己之位,将州府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兄长顾岱原本在江州为官,海寇攻陷江州后,仓皇之下接受了张灵佑的任命,后来也因此被免官。数月前顾岳为兄长求情,好歹为他谋得始兴太守之职,路途虽遥远,多少也重新被起用。顾岳正感慨万千,谢鸾便到了。
  顾岳向来欣赏这谢家子侄,言语间不吝赞赏之色。成之染客气地笑笑,听二人攀谈了半天,直到顾岳因事离去,她才悠悠开口道:“谢郎,听说令堂上元后在青溪设宴,我冒昧讨张请帖,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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