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成之染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徐崇朝把她拉近,手掌触摸到她后背略显粗糙的衣料,柔韧的身体在他指尖轻抚下微微颤动。
  成之染低垂着眼眸,对方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她只觉脸颊红得发烫。徐崇朝脸颊堪堪擦过她额角,饱满的双唇划过发间,留下温凉而酥痒的触感,如一道又一道战栗,顺着发肤一路绵延到心底。
  徐崇朝看不清她的脸,怀中人一动不动,仿佛并无逃避之意。他轻轻摩挲着贴近,正要吻到她的唇时,她猛地扭过头去,似是不情愿。
  徐崇朝身形一僵,迟疑了一瞬,稍稍分开些,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意。成之染侧首露出纤长的脖颈,他目光一沉,落到她衣领深处的红绳上。
  他以手指轻轻挑出,将绳上物事捏在指间,不由得愣住。
  小巧玲珑的玉坠映射着月光和萤火,分明是他当年送给成之染的及笄礼物。
  数年来点点滴滴走马灯般从脑海中闪过。千般情意,化作玉坠上落下一吻。
  成之染缓缓转头,眸光微动,神色复杂。
  半晌,徐崇朝抬眸看她,似是一笑。
  炽热的怀抱终于松开,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要走。脚步尚不及迈出,手腕却被紧紧抓住。
  徐崇朝愕然转身,温热的躯体便扑到他怀中,埋首贴在他胸前。他呼吸一窒,只听得两颗心砰砰跳动,仿佛撞击到一起。
  半晌,成之染抬起了头,她羞红了脸,双眸却极亮,如同暗夜中熠熠生辉的星子。徐崇朝一时怔然。她却踮脚搂住他脖颈,盯着他形状饱满的唇瓣,轻轻地吻了上去。
  她动作生疏,唇上温柔的触感却灼热似火。徐崇朝眸色一暗,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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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破寒睡到半夜,热醒了。
  他梦到雍州七月如火,叔伯带着他一帮子侄,到城外汉水中浮水。襄阳地处胡汉之间,民风粗犷,良家女子常站在岸边观看,全无一丝羞赧的意味。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往来水中又矫若游龙,向来赢得叫好声最盛,每每被同辈调笑。此番情景在江南,却是无法想象的。
  一别经年,他有些想家了。
  元破寒倚着树干,发了半天呆。柳元宝冷不丁说了句梦话,差点吓了他一跳。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成之染不见了踪影。
  赵小五和叶吉祥各自昏睡着,元破寒正要上前问他们,忽而听闻林间脚步声,他抬头一看,不由得讶异:“你们去哪了?”
  成之染和徐崇朝一前一后回来,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低头含糊应了一声。许是元破寒目光中探究的意味太甚,成之染坐在树下,道:“元郎也没睡着么?”
  “我醒了,”元破寒道,“这里的暑气实在难熬。”
  成之染理了理鬓间碎发,有些不自在,道:“等到了湘中,总该会好些。”
  元破寒见她神思不属,心中疑虑更甚,转而与徐崇朝搭讪,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打量他神色。
  徐崇朝心如擂鼓,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垂眸跟他说着话。成之染似有些困倦,却还强撑着眼皮听他们闲谈。
  她隐隐约约听他们提到溪边的萤火,心头便突突直跳,然而身体越发沉重,不多时便歪倒在树下,沉沉昏睡过去了。
  ————
  翻过越城岭,另一侧便是湘中。湘水自此蜿蜒而下,绵延千里流注洞庭。
  一行人风餐露宿,又奔波了两三日,终于赶到附近城邑。恰有行商要往洞庭去,众人都喜出望外。早先离开交州时,刺史特地送了些盘缠,如今刚好派上了用场。七七八八拼凑些金银,一行人便搭着货船顺流而下。
  行商见他们大都孔武有力,一开始颇为忌惮,然而对方银钱给得足,他们便不计较,也不再多问。
  这一路途径数座郡城,成之染每每望着城池出神,脸上流露出复杂而难言的神色。
  元破寒好奇问道:“郎君曾到过湘中吗?”
  “不曾,”成之染微微摇头,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右肩,感慨道,“我有位故友曾来过。”
  柳元宝“啊”了一声,抢白道:“你说的是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娘——”
  “霜娘。”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
  元破寒不知其中究竟,柳元宝便给他解释一通。成之染在一旁听着,一股酸涩从心底激荡开来。
  “世间竟有如此侠义的女子,”元破寒不由得感慨,又问道,“她如今身在何处?我似乎未曾得见。”
  柳元宝也不知晓,干巴巴地望向成之染。
  成之染略一勾唇,道:“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元破寒愈加钦佩,感慨了半天,忽而想起了什么,道:“霜娘所说的那个人——那个伤情与你相仿的人,我也听说过一个。”
  “哦?”柳元宝插话,“是谁啊?”
  元破寒小声道:“贺楼天王。”
  成之染心中咯噔一下,犹豫了一瞬,问道:“他当时……是何情形?”
  这件事她当初不曾细问霜娘,后来再也没有机会问。
  元破寒想了想,道:“我也是听长辈谈起,当年贺楼天王征讨独孤氏时遇刺,整条臂膀险些废掉,还好后来治好了。”
  旧事依稀,踪迹难寻。成之染窥见一鳞半爪,又想到霜娘彼时的艰辛,一时间怔忪无言。
  旁人也都没有太在意这些,湘水两岸有数不尽闲趣旧闻,如同日下旺盛滋长的苇丛,连绵不绝又生生不息。
  第175章 重逢
  这一道行过漫长雨季,洞庭湖上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一行人在巴陵登岸,成之染第三次来到巴陵城下,物是人非,唏嘘不已。
  秋高气爽,江水浩渺,滚滚东流。成之染立于船头,当年西征庾氏时种种,在脑海中破碎成光影,白沙细浪般,明灭时看不分明。直到再次见到江陵城,数年前初见的震撼又席卷而来,如惊涛拍岸,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此间数年,她南征北战,几度攻城,然而无论广固还是番禺,都无法与眼前的江陵城相提并论。巍峨城墙拔地而起,横亘于前,攻取此城,怕是比登天还难。
  成之染念及攻伐之事,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她阿叔镇守此地,她竟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一行人风尘仆仆,出现在刺史府前。守兵打量着面前灰头土脸的众人,露出不情不愿的模样。
  成之染看向柳元宝,柳元宝摸出些银钱给他,赔笑道:“还请阁下通禀一番。”
  守兵收了钱,面色便和气了许多,让他们在外头等着。
  “我的军资啊,军资!”柳元宝欲哭无泪,为自己白花花的银钱心头滴血。
  成之染笑道:“我听说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柳郎在番禺待了几个月,还心疼这点银钱?”
  交广一带贸易繁盛,府库充盈,往常刺史多有聚敛。柳元宝翻了个白眼,道:“我岂是贪财之人,你休要污人清白。”
  围城之际,想来守将也无心聚敛。成之染自然明白,只是有意逗他。二人正谈笑,府门吱呀一声大开,传来又惊又喜的声音:“狸奴,居然真的是你!”
  成之染循声望去,一道赤红的身影跃入眼帘。
  宗寄罗一身胡服立于门下,俊秀的面庞洋溢着喜色。她噔噔跑上前来,紧紧与成之染相拥。
  “这么久没有你的音讯,我快要担心死了……”宗寄罗松手,认真打量她一番,兴奋地问这问那。
  成之染笑道:“有话慢慢说,我这一路累坏了。”
  宗寄罗一拍脑门,连忙请他们入府。众人之中她只认得徐崇朝,一时竟有些眼生。
  听闻有人唤了声“柳郎”,宗寄罗脚下一顿,一看那“柳郎”虎头虎脑的,与成之染年纪差不多,不由得睁圆了眼睛:“莫非你就是柳元宝?”
  柳元宝讶然。
  宗寄罗笑道:“久仰久仰!柳郎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真是相见恨晚。”
  成之染早年时常借用柳元宝名头,闻言便笑了。柳元宝一头雾水,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几人笑闹成一片,庭中忽然静了静。成之染缓缓侧首,眼眶一下湿润了。
  她那坐镇荆州的三叔,并未着刺史袍服,天青色的身影颀长挺拔,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他虽正值壮年,然而三年未见,眉目间平添了几多风霜。
  成之染噙着泪花,喊了声:“阿叔。”
  成誉含笑望着她。长大后的成之染不会像小鸟一样扑过来,当她一步一步走到面前时,他只是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他笑道:“黑了,瘦了,长高了。”
  成之染扯了扯嘴角,从腰间解下长刀,献宝似的给他看:“阿叔送我这把刀,去岁被郑显夺去,为了找回它,我可是历尽千辛万苦。”
  叔侄二人久别重逢,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忽而有人道:“府中已备好客房,诸位鞍马劳顿,不如先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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