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将军莫急,”成之染将他拦下,道,“那老妇还在疗伤,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况且如今黑灯瞎火的,打草惊蛇怎么办?不如明日一早再去,也好让她带路。”
  丘豫点点头,问道:“这流寇有多少人?”
  徐崇朝道:“当不足十人。”
  “从我手下分一队兵士,由参军带去,”丘豫叮嘱道,“千万要小心。”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看丘豫。徐崇朝和她手下大都是降卒,想来丘豫对他们还是不放心。
  徐崇朝并无异议,当即应下。
  众人破晓时分便登岸出发,山林间雾气氤氲,鸟鸣声格外渺远。两名兵士抬着那老妇在前面指路,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山路崎岖,兜兜转转绕过小山头,依稀见枝叶间露出茅屋一角。那老妇示意,就是这里了。
  众人将茅屋合围,悄无声息缓缓靠近,屋外静得很,隐隐从窗户缝传出断断续续的鼾声。
  徐崇朝作势发令,数十名兵士便翻过矮墙,直冲到门口。紧闭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屋中人在睡梦中惊醒,尚不及反抗,便被五花大绑推到院子里。
  成之染一眼便认出,他们所穿正是海寇的衣衫,只不过卸了盔甲,颜色也有些陈旧。这些人见到官军,早吓得魂飞魄散,只顾得上磕头求饶。
  成之染冷笑一声,拔刀在几人面前一晃,道:“话我只问一遍,若有人一字未答敢说半句谎话,便都休想活着走出这院门!”
  几人正哭号讨饶,徐崇朝开口问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为首那人抢着道:“小的、小的都在吴甲军中……”
  成之染不耐烦道:“我问你将军是谁?”
  “将、将军?”其他人一愣,争先恐后道,“是、是郑显!”
  成之染心里砰的一下,问道:“张灵佑人在哪里?”
  这几人面面相觑,似是犹豫,成之染一挥刀,便有人喊道:“小的不知啊!两路人马半个月前就分开了……”
  这话倒是与新淦县令所言一致。
  徐崇朝问道:“郑显何时路过此地?”
  “三日前!”
  成之染又问:“他手下还有多少人?”
  有人说两千,有人说三千,谁也没个准数。
  徐崇朝心里有了底,便下令兵士将这几人押回船上。
  院子里喧闹了这一通,成之染再看时,方才那老妇已不见了踪影。她进屋一看,这屋子低矮暗沉,到处都破破烂烂的。对方背对门口,翻看着屋里的米缸,嘴里还念念有词。
  成之染走到近前,那米缸都快见底了。她问道:“老人家,你平日在此,如何过活?”
  那老妇并不看她,嘀咕道:“靠山吃山,饿不死。”
  成之染站着不动弹,那老妇又道:“山上人快下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她所说的“山上人”,想来是附近的俚僚。成之染不再多言,将伤药放在门口盖板上,扭头出了屋。
  徐崇朝正站在院门篱墙外,目光在茅屋上停留了一瞬,便挥了挥手,带着余下的兵士下山。
  成之染连忙追上他,道:“张灵佑果然去了湘中,李侯那一路,恐怕不容易。”
  “你还有心思顾念李侯?”徐崇朝轻笑一声眸光一沉,“郑显已经在回始兴的路上了,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攻城。”
  二人将俘虏押到帅船,把岸上情形报告给丘豫。
  “郑显……”丘豫手捻着须髯,道,“这个人,一点也不比张灵佑好对付。”
  成之染摩挲着刀柄,一言不发地回到战船。青山绿水,次第自眼前铺展开来,看久了也没了新鲜感。
  她招呼手下什长到船头,吩咐道:“都回去问问,手下有谁跟过郑显,带他来见我。”
  众人都领命而去,不久回来道:“有几人曾在郑显军中,不过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成之染颇为失望,有位什长道:“属下听说,武贤似乎与郑显相识。”
  成之染抬眸:“将他带过来。”
  赵小五提醒她:“队主,伤筋动骨一百天,武贤硬扛了五十杖,如今全靠一口气撑着……”
  “那我去见他。”
  跟武贤住一间屋的兵士都不在,听说成之染来了,他勉强爬下榻行了个礼。
  成之染见他额头冷汗直冒,也有些不忍,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一番。
  事出反常必有妖,武贤心里七上八下,终于听成之染问道:“我看武郎也并非亡命之徒,为何当初跟从张灵佑作乱?”
  武贤恳切道:“属下本不是海寇乱党,只是半路被张灵佑俘虏过去。”
  “你是哪里人?”
  “属下是会稽人士。”
  成之染轻叩着刀柄,略一沉吟道:“听说你曾在郑显手下?”
  “是,”武贤回答得干脆,“属下为他喂过马。”
  成之染稍有些意外,轻笑道:“那可是有些屈才了。”
  武贤拿不准她的意思,索性不吭声。
  成之染问道:“依你看来,郑显为人如何?”
  武贤不知她为何追问郑显,只得道:“他是张灵佑的妹夫,向来有心机,脾气也强横,张灵佑总是听他的。这次从岭南北上,据说也是郑显的主意。”
  见成之染不语,他又接着道:“当时他便是从如今这条路攻陷豫章,而张灵佑从湘中往江陵去,为了打豫州,两下里才合了兵。”
  成之染缓缓点头:“这条路他倒是熟得很。”
  武贤问道:“队主为何问起这些?”
  成之染不答,只道:“等翻过大庾岭,便要与郑显对阵。武郎,你可要上战场?”
  武贤听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属下惟愿肝脑涂地。”
  成之染打量着他,道:“但愿武郎能养好伤,来日翻山越岭,还有的苦吃。”
  第161章 奇兵
  大军数日后行经南康郡城,山水形势便陡然险峻起来,临近大庾岭,水流湍急,行舟不便。众人便弃舟登岸,溯流而上。
  石阿牛和武贤伤势未愈,走起路很是费力。然而他们都不肯留在山下养伤,各自由同伴搀扶着,咬牙跟在队尾。
  大庾岭草木繁茂,溪流淙淙,鹿鸣呦呦,不时有鸟雀出没。正值雨水时节,到处都是清浅的草木香气。将士们一路前行,至此终于将厚重的冬衣收起,沿着崎岖古道爬到山脊,满心满眼都是春风骀荡。
  山坡上桃花烂漫,在和煦日光下灼灼生辉。成之染脚上早磨出了泡,此时也顾不得痛,噔噔噔追上前列的孟元策,问道:“孟将军,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始兴郡?”
  孟元策止步,指着对面山头道:“翻过前面那座山,就差不多了。”
  日影西斜,那山头也显得邈远。大军赶在日落之前,在山间安营扎寨,残阳隐没后,山中便渐渐黑透了。
  暗夜无月,四下里漆黑一片。丘豫在营帐里掌灯,盈盈微光照亮了面前舆图一角。
  翻越大庾岭,始兴城就在五十里外,而郡治曲江城更有一二百里之遥。
  “军粮不多了,待攻下始兴城,可得好生休整休整。”
  长途跋涉,孟元策也有些疲惫,他正与丘豫商议着,成之染便探身过来。
  “将军何必在此地纠缠,我军当越过始兴,直取曲江城。”
  孟元策皱眉:“郑显重兵定然把守曲江城,我军远来疲敝,却让他以逸待劳。”
  “郑显不过比我军早几日,手下尽是些残兵败将,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成之染劝道,“我军只要乘隙直攻,将他活捉是没问题的。”
  孟元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捂着眼睛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曲江是郡城,我军连攻城器具都没有,拿什么攻城?况且留下始兴城这个后患,若是被前后夹击,大军便断送此地了!”
  营帐中站了三五名军主,虽不知成之染底细,但见他二人你来我往,心中也有些猜测。众人都缄口不言,齐齐看向丘豫。
  丘豫亦不言,半晌,侧首问徐崇朝道:“徐参军意下如何?”
  徐崇朝望着孟元策,道:“打仗,不就是要出奇制胜吗?”
  丘豫一动不动,忽而笑了几声,道:“还真是年轻人。”
  成之染见他似有所动,连忙道:“丘将军……”
  “你打算怎么办?”不待她说完,丘豫便问道。
  “既是要出奇制胜,合该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军当急行,三日内兵临曲江城下。这一行,务必要快。”
  丘豫微微点点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孟元策。孟元策只道:“将军定计便是了。”
  “好,”丘豫目光扫过诸军主,命令道,“明日及早出发,往曲江城去。”
  成之染出了营帐,外头不如里间亮堂,她眼前一黑,停顿片刻的工夫,孟元策也出来了。
  他尚未开口,成之染问道:“将军不信我?”
  这话让孟元策愣了愣,自金陵之战以来种种,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他低低一笑,道:“旁人都说女郎肖父,罢了,我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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